陈诚研读“茅厕文学”

本世纪世界第一大火的余烟在长沙袅袅熄灭之后，蒋介石在心情败坏的同时，也清楚地证实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日军的按兵不动。火中取栗、乱中取胜，本是兵法之要，以善战著称的东洋人竟然止步不前，偃旗息鼓，这无可争辩地说明一个新的阶段的到来。

在这一点上，蒋介石倒非常同意他的政敌毛泽东的判断。

毛泽东说：

“敌人占领武汉之后，他的兵力不足与兵力分散的弱点将更行暴露。如果他要进攻西安、宜昌、长沙、南昌、梧州、福州等地并作占领之企图，他的兵力不足与兵力分散之弱点所给予他的极大困难，必将发展到他的进攻阶段之最高度，这就是我之正面主力军的顽抗与我之敌后广大领土内游击战争的威胁，所以加给敌人兵力不足（他不能足）与兵力分散（他不能不分散）现象上的极大困难……

“在日本的整个国力上说来，他要北防苏联，东防美国，南对英法，内镇人民，他只有那么多的力量，可能使用于中国方面的用得差不多了，这就不得不使其总的战略进攻接近了一个顶点。

“我以为，相持阶段是有条件的到来了。这就是说，在国际新形势之下，在日本更加困难和中国绝不妥协的条件之下，可以说已经到来了。”

毛泽东这话是1938年5月说的，今天看来蒋介石不得不佩服他的这位生于湖南山沟，现在困于黄土高坡的对手来。

想想抗战之初国人的恐日，想想当初东洋鬼子“三个月灭亡中国”的叫嚣，蒋介石感到心头一阵宽松。

坚决地抗战，把他推到了全国公认的领袖、民族英雄的位置上。而在决策之初，节节的失利，他的心中真有些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感。

长沙大火受到的各种非议与指责，因着这样一个阶段的来临而使他内心的焦虑得到缓解。

处理完大火事件，蒋介石于1938年11月25日在南岳衡山主持召开军事会议。

初冬的衡山，下着一层薄薄的雾。这里山峦起伏，层云竞叠，气温比山外还低了一二度，但山上却在戒备森严、五步一岗三步一哨的气氛中多了一层热烈。

参加会议的，除军事委员会各部和全国的高级将领外，第三、第五战区师长以上军官百余人，也被通知列席大会。共产党方面派周恩来和18集团军参谋长叶剑英将军参加会议。

军事会议的主要议题是总结第一期作战经验教训，确定第二期抗战的战略方针。

长沙大火自然是必须的内容。

张治中在会上低沉地检讨：

“我今天发言，应先向最高统帅请罪，同时也要向湖南同胞特别是长沙市遭受浩劫的数十万父老兄弟姊妹表示沉痛的内疚。长沙文夕大火这一浩劫，完全应由我个人负责全部的罪责。这都是我事前的疏忽，与当时的粗浮荒谬所造成。今天我不能以任何客观的原因来推卸主观的责任，假如我事先能派出专人和电台与九战区长官部进行密切联系，或者对今年初由大本营发出焦土抗战的通知加以认真的理解，和进行细致的研究，那就绝对不会产生文夕大火，将几千年的文物古城的长沙荒唐付之一炬。现在检查这惨痛的浩劫，使我无地自容，在历史上留下了千古罪名……”

张治中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一副痛不欲生的苦楚样子。

蒋介石环视了一下台下，看到将领们大都流露出同情的目光，他不觉看一眼张治中，心中觉得这位儒将在政治上确实成熟了。他本当就此大大地训斥一番的，但此时他的内心也深觉不安。毕竟，这把大火不能全部归咎于部下。现在张治中全部承担罪责，这就够了。

于是，他端坐于主席位置，一如既往地阴沉着脸致辞：

“……抗日战争划分为两个时期，从芦沟桥事变到武汉失守为第一期，此后到中日战争结束为第二期。在第一时期，我们虽然失掉了许多土地，就一时的进退而言，表面上我们败了，但从整个长期的战局上讲，我们不但没有败，而且是完全成功的。因为，我们在祖国辽阔的疆土上与敌周旋，使敌人多次欲与我决战，消灭我军主力，以求速战速决，彻底打败中国的企图，彻底落空和失败。”

蒋介石在谈起第一期抗战的成果时，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在第一期抗战中，我们虽然付出了很大代价，但是我们也使日军付出了史无前例的惨重代价。据统计，在这期间日军共伤亡44万7千多人。在第一期作战中，我国军队广大官兵以国家民族的利益为最高利益，出现了像佟麟阁、王铭章、郝梦龄等以身殉国的动人事迹，使一贯轻视中华民族和中国军队的日本侵略军，不得不为我国军人的牺牲精神所慑服惊讶，也使世界友邦和世界人民对中国军人的牺牲精神发出赞叹……”

说到此处，他的脑海的记忆深层猛然闪现了像韩复榘那样不听招呼，像长沙大火那样乱捅娄子的高中级将领来，顿时压不住的怒火涌上心来。

他丢开讲稿，忍不住站起了身：

“可是，某些将领指挥无能，各行其是，保守实力，不顾民族利益和抗战大局；统帅部的命令得不到贯彻执行，甚至连统帅部也不能抽调某些地方的部队作机动使用；有的高级将领耍小聪明，躲避命令，规避责任，用那一套把戏来对付战区司令长官，使之无法指挥作战；还有的部队存在着让阵亡官兵暴尸疆场，不组织收尸安葬；有的部队出现士兵逃亡；有的部队军纪涣散，土匪习气严重，军行所至，老百姓逃避；还有的谎报军情，不负责任，报喜不报忧……”

蒋介石越说越激动，一口江浙话越说越快。一年多来，高级将领中的种种可耻行为让他肝火旺盛了好多次，此刻大有不吐不快之感。实际上，他此刻所指责的凡此种种，多发生在杀韩复榘之前，他现在提起来，重加鞭挞，意在警告那些无能和各行其是的将领们，不要步韩复榘的后尘，当韩复榘第二。

一口气说完，他喝下一口温开水，眼睛向台下扫视。看到台下将领们大都现出惶恐的表情，曾指挥作战失误的甚至冷汗直冒，不敢迎视自己的目光。蒋介石为自己一番话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而感到满意。

第二天军事检讨中，军委会军事参议院院长陈调元指责川军第29集团军王缵绪的部队在武汉会战中作战不力，影响了第五战区战局；指责川军第30集团军王陵基的部队作战不力，影响了第九战区作战。结果引起川军不满，晚饭后蒋介石与何应钦上厕所，见墙壁上到处写着小字标语：

“川军回川保卫大四川！”

他立即意识到问题严重，叫何应钦和陈诚研读“茅厕文学”，并在厕所里把陈诚训斥一通。

后来陈诚作大会发言，专门检讨武汉会战中南岸战场的得失情况，功劳归于各参战部队，而对于南岸战场某些失利的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向大会作了指挥失误上的检讨，请求统帅部对他本人从重处分。

蒋介石即兴插话，对王陵基指挥川军第30集团军在万家岭等战斗中的英勇善战，给予表扬鼓励，乐得王陵基等川军将领合不拢嘴。

晚上陈诚专门宴请川军将领，“茅厕文学”风波顷刻平息。

蒋介石想起这些，不觉为自己的高屋建瓴而得意起来。

军事会议继续进行。

经过对敌我双方军力的分析，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日军占领武汉以后，因兵力不足，补充困难，已无力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但是，敌陆海空军种和兵种齐备，训练有素，兵器配备较充足，火力强大，战斗力仍很强。

鉴于此情况，第二期作战，将是敌我相持阶段，也就是说在这个时期，日军不可能再深入到国民政府的后方；中国军队也不可能一下打败日本人，将其赶出中国去。

基于以上对于形势的判断和综合全体到会将领们的意思，蒋介石提出了中国军队第二期作战的指导方针和谋略：

连续发动有限度之攻势与反击，以牵制消耗敌人；策应敌后之游击部队，加强敌后之控制与扰袭，化敌人后方为前方，迫敌而促于点线，阻止其全面统治与物资掠夺，粉碎其以华制华，以战养战之企图；同时，抽出部队轮流整训，强化战力，准备总反攻。

在这个指导方针里，蒋介石第一次把游击战提高到战略高度加以重视。在前10年的内战中，各路军阀都在他以黄埔系为主干的军队攻击下土崩瓦解，俯首称臣，唯有打游击战的红军屡剿不灭。这使他开始重视游击战了。

为了扶持和培养敌后游击力量的发展壮大，蒋介石在这次军事会议上决定，正面第一线战场上，要不断地主动地出击日军，将日军主力和注意力都吸引到前线来，以此减轻敌后游击部队的压力。

最后，为了适应这扯大了的战争摊子，便于指挥作战，对军队体制进行了改革，废除了兵团、军团两个层次，以军为作战的基本单位；取消西安、广西、重庆等行营，另设天水、桂林两个行营，以程潜、白崇禧分任行营主任，在最高统帅部之下，由程潜、白崇禧分别负责指挥南北两大战场。

重新划分的全国战区，调整的兵力部署如下：

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

兵力：第2、第3集团军，共12个步兵师，1个步兵旅，1个骑兵师，1个骑兵旅和其他特种部队。

负责防守河南及安徽一部。

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

兵力：第4、第5、第6、第7、第14、第18等6个集团军，共32个步兵师，14个步兵旅，5个骑兵师，3个骑兵旅和其他特种部队。

负责防守山西及陕西一部。

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

兵力：第10、第23、第25、第32等4个集团军和新编第4军，共32个步兵师，2个步兵旅以及其他特种部队。

负责在苏南、皖南和浙闽两省开展游击战。

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

兵力：第9、第12、第16等3个集团军，共18个步兵师，2个独立步兵旅和其他特种部队。

防地：广东、广西。

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

兵力：第2、第22、第29、第33等4个集团军，豫鄂皖边区游击总队，共26个步兵师，1个骑兵师，1个骑兵旅和其他特种部队。

防地：皖西、鄂北、豫南。

第八战区司令长官：朱绍良

兵力：第7、第17等2个集团军，共6个步兵师，9个步兵旅，4个骑兵师，4个骑兵旅和其他特种部队。

防地：甘宁青及绥远地区。

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陈诚（薛岳代理）

兵力：第1、第20、第19、第27、第30、第31等6个集团军，湘鄂赣边区游击总队，共52个步兵师和特种部队、游击部队。

防地：湖南、鄂南、赣省一部。

第十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

兵力：第34集团军等，共9个步兵师，1个步兵旅，1个骑兵师，1个骑兵旅和其他特种部队、保安部队。

防地：陕西。

苏鲁战区总司令：于学忠

兵力：7个步兵师和特种保安部队、游击部队。

防地：苏北、山东游击区。

冀察战区总司令：鹿钟麟

兵力：5个步兵师，1个骑兵师和游击部队。

防地：冀察方面。

全国总兵力：250个步兵师，29个独立步兵旅，13个骑兵师，10个独立骑兵旅。其他特种部队和游击部队若干。

南岳军事会议结束，蒋介石心底终于浮出了笑容，一年来的艰难抗战，他终于感到了一个希望的冉冉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