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恶。”

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上将现在面对日军即将来临的进攻，依然是胸有成竹，只是怀了一种与第一次会战时所不同的心态。

面对挂在墙壁之上的一比五十万的大幅军事地图，他感到有些窝火。

如今虽然早已是正式的司令长官，但兵马和地盘却不如那时的代司令长官。自认韬略在胸，兵马地盘多多益善的薛岳，内心不满在此。

将第九战区一分为二，成为两个战区的电令，是早在第一次会战中的1939年10月1日连同他的司令长官任命一同下达的。

但那时第六战区尚未公开成立，已被任命了的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身兼数职，也未到任。到了1940年上半年，宜昌告急，陈诚指挥保卫战失利，宜昌陷于敌手之后，第六战区才公开亮出旗号。

重镇失守，一片指责陈诚，甚至有的中委上书：“不杀陈诚不足以谢国人。”但被蒋介石视为心腹爱将和干女婿的陈诚，依然担任着第六战区司令长官，设长官部于湖北恩施。

这时第九战区与第六战区在洞庭湖区的分界线为石门桥（常德以南15公里）、连山湖南岸、大通湖北岸、洞庭湖北岸沿长江迄武昌一线。第九战区与第三战区分界线是抚河、鄱阳湖沿湖口一线。

薛岳常常俯在地图前用心丈量，地盘大大缩小了。

而更令他不满的，部队也划出去不少。

防守洞庭湖西岸地区的第20集团军划归了第六战区指挥。不过，让他稍稍有些安慰的，是担任洞庭湖南部和南岸防卫的第99军仍为自己掌握。

但就是这个99军，却让他与陈诚发生了冲突。

薛岳至今想来仍忿忿不平。

起因于一个师长位置的空缺。

属于第九战区所部，薛岳自然想起用自己的心腹，他因此事先有过许诺。谁知陈诚却抢先一步，先安插进自己的心腹，这使薛岳感到了极大的难堪。

薛岳可不是那种甘居人下的人，当初不为蒋介石信任，而中国又尽为蒋氏之下，无奈之中成为陈诚网罗之中的人，但薛岳并不从内心真正佩服这个政治才能多于军事才能的年轻上将。现在自己靠才干得到了全国上下的承认，在抗击外敌入侵的战斗中，他薛岳一路拼杀过来，得到司令长官位置是当之无愧的。这时薛岳内心已生出对于陈诚这种做法的反感。

一次与赵子立研究敌情和修改作战方案，再次为兵力减少而发愁时，薛岳忍不住道：

“都是陈诚，他到哪里，就把哪里搞乱，搞乱了，就拉我们去收拾乱摊子，可是又不给我们一点用人的方便，真是可恶！”

赵子立眨了眨眼望着薛岳，他知道对这样的问题以自己的地位不便多言。过了半晌，他息事宁人道：“薛长官何必为这些小事与陈长官争吵？”

“怎么，他是司令长官，我就不是司令长官？他就这样对待我？”

后来，薛岳还真的为此事与陈诚吵闹了一次，然而他终究斗不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陈诚，告到蒋介石那里，蒋介石批准把第六战区与第九战区的作战区域向南推进，还把第99军划归第六战区指挥。

薛岳对此更加恼火，他忍不住拍桌子叫道：“统统划过去！把长沙也划归第六战区指挥好了！”

薛岳的这番话还没有传出去，又得到蒋介石命令：凡衡阳以北第九战区与第六战区有关的战争，由第六战区司令长官统一指挥。

这一下，薛岳对于自己的指挥权受到限制，恨不能跳起来骂娘。

但内心不满归不满，久战沙场的薛岳将军非常清楚，这一切与大敌当前即将发起的进攻相比，只是小事一桩。

他眼前要对付的，是日军对长沙将发动的第二次进攻。

日军对长沙进攻的迹象进入8月份以来日见显著了。

先是接到防守新墙河的部队报告，获悉日军第6师团神田师团长到新墙河北岸视察。参谋长吴逸志判断神田此举，恐怕是害怕第九战区中国军反攻。

薛岳觉得吴逸志的判断有道理，于是就不以为意。

不几天，谍报人员报告，日军已开始停售武昌至岳阳间的火车客票，而且这个区间的列车增多，运输非常繁忙。同时，岳阳的日军强征民夫，加大公路的路幅，增设电话线。

这时薛岳觉得不能等闲视之了，连忙召集高级幕僚人员研究对策。幕僚会议的结果，是取得了一个共识，那就是日军将向湘北发动进攻，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面对日军的再次进攻，薛岳倒不是很惊慌，相反地，在日军进攻已成定局之后，他的心反而坦然了。

兵家有句名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薛岳将军看到，武汉周围可以机动的日军兵力并不多，一般情况下可以抽调出来作战的，最多也就是4至5个师团。按照他的判断，日军一定会在赣北鄂南助攻，这要用去两个师团，在湘北战场上也就只能剩下两三个师团的兵力了。

薛岳曾据此情况进行过模拟作战演习。在兵棋推演中，他以日军二到三个师团为假想敌，以当时第九战区统辖的兵力，加上邻近战区的支援，对付两三个师团的日军还是可以的。

薛岳将军对于自己充满必胜的信心，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

从第一次长沙会战至今，已历两年之久了，在这两年中，他对日军的进攻有了防御准备。一方面他对各部进行了整训，补充了武器、兵员，使各参战兵团具有较完备的战斗力。另一方面，他命令各部加强了阵地工事的构筑，这些工事经过两年时间的修筑，已经相当坚固了。在这一年的4月，他在修正方案之后，进行了一次阵地攻防演习，还实地勘察，确认修改后的方案是可行的。

从这几个方面看，薛岳将军有理由认为各部战斗力已经有了相当的提高。所以，他此刻对于再次会战，是充满了信心的。

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部。

这是9月初，已经得到准确情报，日军在湘北已增加万人。

战区长官部作战室灯火通明。薛岳背靠大幅作战地图坐在主席，两旁坐着战区副司令长官罗卓英、杨森、王陵基诸将军，参谋长吴逸志及高参们坐在薛岳的对面。参谋处长赵子立在薛岳的身旁。

大战将临前的紧张气氛，因薛岳的轻松而宽松了起来。

赵子立先报告了敌情判断：

“据情报及岳阳日军动向，最近，敌将以有力兵团由湘北等方向，企图攻占长沙，掠夺滨湖资源，以解决其国的形势之恶化。”

赵子立谈到这里，看薛岳一眼，得到薛岳赞许的目光回示，继续说：“这种判断的理由有三点：一、美日谈判势成僵局，若能攻取长沙，或可对国际炫耀其尚有力量，借以获得美国的谅解，而且，德苏战争紧张，此举也可与其同盟国德、意遥相呼应。二、湖南滨湖各县，产米甚丰，秋收方毕，若能略取远运，可使我军民粮食困难，而陷我军作战于不利。三、既以兵团在临湘、岳阳集中，且修筑向我长沙进犯的道路，其由湘北主攻长沙的企图已经明显。”

赵子立说完，坐到了一旁。杨森插话：“日军早就宣传，要对我的防地大云山游击根据地进行扫荡，现在已有日军集结的迹象。”

薛岳这时站起身，以平静的声调说：“和日军我们已多次交手了，我自以为是能掌握我们的当面之敌了。我的判断：日军这次仍然会按三个方向，至少也会从两个方向进攻长沙。诸位可以回忆一下不久前的上高战役，几路并进的战法与第一次长沙会战如出一辙。”

看在座的将军们都陷入沉思之中，薛岳拿起教鞭走向地图：“我认为，日军将以有力一部向三江口——秀才埠——吉安道，或沿赣江向丰城——新淦——吉安道。”他将教鞭指向谈到的地区，“一部向高安——上高——万载道；一部向修水——铜鼓道或九宫山——修水——铜鼓道；一部向桃树港——龙门厂——献钟道；一部由九岭——平江道指向浏阳——醴陵；主力向杨林街——长乐街——福临铺道及粤汉铁路湘江两岸会攻长沙。”

教鞭在地图上龙飞凤舞般地运动着，薛岳每说出一个地名，鞭头就准确地指向那里，令与会者无不在内心赞叹薛岳对地图的烂熟于心。

薛岳的这个判断，即日军在江西沿吉安、万载、铜鼓三路进攻；在湘北由献钟、九岭两路进攻；湘北仍然是日军的主攻方向。这种状态基本与第一次长沙会战一样。

赵子立拿出4月份制定的作战计划和方案，根据这种判断，基本上不需要进行什么修改。

这两年间，第九战区的部队，除第15集团军和第19集团军主力抽调去云南以外，准备参战的各个兵团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薛岳将军此刻手中握有9个军，另外还有战事起来后第六战区和第三战区可以支援的3个军。

最后，薛岳宣布了兵力的部署：

湘北方面：第99军防守湘江至洞庭湖沿岸线，第4军防守新墙河一线，第37军、第26军防守汨罗江一线，第10军集结衡山整训，作为机动。

鄂南方面：第30集团军及第58军和第20军，防守地带不变。

赣北方面：有第72军、新3军、预备第5师和鄂赣边区挺进军。第74军集结于新喻、分宜整训，作为机动。

布置完这些，薛岳再次凝神于军事地图，图上的线与圈，在他的眼前都变成了活的地形，地物地貌清晰可见，他的耳畔不觉响起了战场上的枪炮轰鸣之声。

是的，兼理湘省主席之职，但他作为军人，最重大的作用在战场。他知道自己久在军伍，治理地方免不了也是采用军队的做法。一年前，查实长沙县县长田莳蒸、湘潭县县长王纶，有贪污舞弊行为，他立即下令予以枪决。后来发现沅江县军事科长李旭、书记韩士贻，勒索壮丁款1000元，也一律予以枪决。

薛岳将军认为，在战时由军人统治国家，用铁的手腕是必然的。

他倒没有听到这方面别人有什么非论，但时常总有以为他薛某治理地方不如前任张治中有才干的议论。此刻，他的潜意识里盼望战斗早些来临，希冀于疆场之上得到些资本。

他的内心有一种迫切的求功求胜愿望。而当他忆起第一次长沙会战的情形以及会战之后所带来的声名、荣誉，这种心情更甚。

作战会议取得基本一致意见后，《第九战区反击作战计划第一案》传令各部：

“……

作战方针：

战区在赣北鄂南方向，对非主攻方面之敌，极力夹击于崇仁、新淦以北，宜春、万载、铜鼓、修水以东，及修水、长寿街、梅仙以北地区，予以各个击破；在湘北方面，则诱敌军主力于汨罗江以南，金井、福临铺、三姐桥以北地区，反击而歼灭之。

指导要领：

崇仁、万载两方向，应运用诱敌歼灭战法，务于崇仁、新淦以北，宜春、万载、铜鼓线以东地区，将向该方面进犯之敌反击而歼灭之；修水方面，应运用诱敌歼灭战法，务于修水东北地区，将向该方面进犯之敌，反击而歼灭之；长寿街方面，应运用诱敌歼灭战法，务于长寿街以北地区将向该方面进犯之敌，反击而歼灭之；平江方面，应运用诱敌歼灭战法，务于梅仙以北地区将向该方面进犯之敌，反击而歼灭之；湘北主力反击方面，应运用诱敌歼灭战法，务于汨罗江以南，金井、福临铺、三姐桥以北地区，将向该方面进犯之敌，反击而歼灭之。

上述各方面反击奏效后，分向水修、德安、瑞昌、咸宁、蒲圻、岳阳猛行追击，相机收复九江、武汉失地……”

悲剧实际上在开战前就决定了。

薛岳此时并不知当面日军更多确切的情况，从这份作战计划中就可以看出，他的想法与实际状况差距多么遥远。

【注释】

[1]D即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