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革命军第4军军长张德能中将,此时正在长沙大旅社。
浏阳、汨罗一线中国军队的失利,已经表明长沙的大战在即。对于即将来临的这次大战,张德能的心情经过了好几个阶段的变化。
最初,他是怀着亢奋。
跟随薛岳将军作战,已经好几年了,对于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张德能怀着一种特殊的感情。虽说自己是张发奎的侄子,但他对于大伯的这位当年同窗,怀着更大的敬佩。已经十几年军伍生涯的张德能,心目中的薛岳将军是比大伯更有军事才干的战将。这样的一种敬佩,使他在成为薛岳的属下的同时,更把薛岳当成了自己的长辈。
他的亢奋源于他对疆场功业的渴望。
生于广东的张德能,由于有张发奎这样一个大伯,投身军伍以来一直是平步青云,从连长、营长一直干上来,1929年时,他已是团长,后来部队缩编,他当了几年营长,1933年,他再度出任团长,至抗战爆发,张德能已是第4军第59师的少将师长,现在不到38岁,已官至中将军长。
别人常有微词,认为张德能是依靠裙带关系坐到现今的位子上的,但张德能坚决不承认这一点。且不说从连长、营长一路上来的艰辛,就是当了师长,哪一回不是提着脑袋率众拼搏?!和平年代,没有大敌当前,别人尽可这么说,可如今烽火连天、狼烟四起,军旅前程凶险,尤其是战斗部队的官职,岂是那么好当的!
让第4军拱守长沙,张德能知道薛岳的用意,他要亲率第4军拼杀一番,在军长的职务上让那些私下窃窃私议的人瞧瞧。
但张德能对于即将来临的战斗的亢奋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就随着在日军凌厉的攻势下,第一线中国军队的失败而逐渐低沉下来。
日军的兵力和攻击势头,都甚于以往各次,这已是再明白不过的了,尤其是前几次的失败,使日军更加会用尽全力夺取长沙城,这也是张德能估计到的。
不过,一直在枪林弹雨之中来来去去的张德能,倒没有悲观失望,军人,历来是一个危险的职业行当,朝不能保夕。对于长沙失守乃至自己横倒在炮火下,张德能能一笑置之,只是,在一个时期以来,更确切地说是两个多月来,心中有一种与日俱增的牵肠挂肚,让他寝食难安。
这就是“白牡丹”,一个曾经红透过大上海十里洋场的女演员。
张德能至今还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白牡丹”的情景。
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长沙演艺界举行劳军慰问演出。当国际战局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以后,全国再度掀起慰劳前线将士的热浪,几个月之中,仅来自全国各地慰劳湘鄂将士的献金就已达2000万元。
张德能以第4军军长兼长沙警备司令的身份被邀请在贵宾席。
由于中国军队在常德会战中取得胜利不久,尽管有许国璋、孙明瑾、彭士量三位师长捐躯沙场,但终以日军遭到重创,大败而返,因此,演出在喜庆的气氛中进行。
如泣如诉的越剧清唱《黛玉葬花》,放大了张德能的瞳孔,娇小柔弱的江南女子那投入了自己真情实感的歌声以及那动人心魄的唱词,触动了张德能的某一根神经,使他沉醉进去。
他专注地盯着女演员,甚至看到了她莹莹的泪花……
后面的节目,张德能眼前出现的,全都是这位娇女子凄楚冷艳的面孔,以致张德能随同当地军政各界官长上台接见演出人员时,他握住这位女演员的手,竟然怔怔地忘了放下。
演出结束,张德能回到军部,立即命令副官:摸清这位女演员的情况。
第二天上午就得到副官的禀报:女演员来自上海,由于天生丽质,白皙过人,故取艺名“白牡丹”,芳龄24岁。
张德能让副官持请帖去请白牡丹来军部叙谈,不想却碰了一鼻子灰,白牡丹声称身体不适,不能前来。
这时,张德能已经春心荡漾了,他让副官又持请帖请了好几次,依然得到白牡丹的借故推辞后,不觉勃然大怒:妈的,我张德能走南闯北十几年,无论家世、才干、相貌、地位,都是响当当的,每到一处,都是女人围着我转,没想到一个女戏子竟敢如此大胆。
他命令副官:“把她给我抓来!”
但当警备车呼啸而来,荷枪实弹的士兵拥着白牡丹来到面前时,张德能却又为自己竟以如此手段对付这样一个弱女子而羞愧起来。
他立即叱退左右。
白牡丹气呼呼地站在屋子的中央一声不吭,由于气愤,受到侮辱而涨红的脸渐渐变白,原本白皙的脸庞更加白皙,紧皱的眉头使她愈发地楚楚动人、冷艳无比。
张德能一时无语。沉默了半晌,他突然大声说:
“妈的,我们在前线卖命,保护着你们,你却连我的邀请都不肯接受,你还是中国人吗?!”……
谁知不说还罢,张德能话还没说完,白牡丹突然“哇……”地伏在沙发上号啕大哭起来,而且越哭越响。
久经沙场也久经情场的张德能竟一时不知所措,束手无策。他连忙拧了个热毛巾给白牡丹递过去,白牡丹用力推开。
张德能无奈,怔怔地坐在一旁,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满含羞愧地望着她。
白牡丹哭完,情绪开始平复,看到张德能这样一种神情看着自己,心不觉怦然一动。
“姑娘,原谅我,我不是有意的……”张德能低低的话语,让白牡丹有些意外,停了很久,她主动接过张德能手中已经凉了的毛巾,自己倒出开水拧了拧,擦去了泪痕。
于是,白牡丹向张德能诉说了自己的家世和不幸。
白牡丹生于“人间天堂”的杭州,后来随父母迁到上海,在上海,她投身演艺界,逐步成名,最后红透大上海。正当她朝着自己梦寐以求的艺术高峰迈进时,日本人的炮火无情地摧毁了她的梦,父母和小弟弟死于日本飞机的轰炸,在大学执教的男友愤而投笔从戎,不久也死在台儿庄会战前线。从此,白牡丹从幸福的峰巅一下子跌入谷底,偌大个世界,她却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对日本人的仇恨,使她早早逃出沦陷区,她无法面对国仇家恨集于一身的日本鬼子,但她身为女人,又无法拿起枪来报仇雪恨,因此,她跟随抗战剧社南下,宁可过着颠沛流离的流浪生活,她也要用自己的歌喉为抗战将士演唱……
张德能面对这样一个表面柔弱却性格坚强的女性,不禁在同情她的身世遭遇的同时,生出了怜爱和敬佩之情。
素有公子哥儿之称的张德能,觉得此刻只能无私地帮助这样一位孤苦女子,所以他当即亲自把白牡丹送回住处,过了几天,他又为白牡丹在长沙条件最好的大旅社安排了最好的房间。
张德能不知不觉地陷于一场深深的爱恋之中不能自拔,这些年,拥有过的女人成班成排,数也数不尽,但唯有白牡丹的凄楚、冷艳和万种风情让他至难忘怀。
少年即投身军伍的张德能,心中最珍惜的,莫过于这样一种感觉。他珍惜她,如同珍惜一个寻觅等待了多年的珍宝。
在纯洁的交往当中他们走进了对方。眼见就要到瓜熟蒂落的时节,谁知战端又开,战火即将燃到长沙城,歌舞升平马上就要被血肉横飞所替代……
战区参谋长赵子立的传令兵气喘吁吁地从第4军军部跑到长沙大旅社,张德能正在向白牡丹道别。
张德能知道,让自己心中牵挂的白牡丹留在将成为战场的长沙,自己无法安心指挥作战,他必须要先将自己的心上人送走,所以,他已命令卫士准备好车辆,将白牡丹送到桂林。
临别之际,张德能对战役前途未卜,心中翻腾着异样的感觉,似有千言万语要说,而白牡丹,在两个月的交往中,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位虽风流倜傥,却有情有义的年轻将军,想到一别又不知何时相见,她真想把自己的一切交付给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们拥抱在一起,长时间地吻着,在这样的时候,赵子立的传令兵敲响门扉,自然让张德能一头火气,他冲向愣头愣脑的传令兵:
“什么事?!”
“赵参谋长请你速去长官部,有要事相商……”传令兵嗫嚅地说。
“知道了。”张德能说完,转向白牡丹,见传令兵还立在门口,不觉又大声叱喝:“还不快滚!”
喝退传令兵,白牡丹觉得有些不妥,轻轻责怪张德能:“赵参谋长是你的上司,你这样做怕不妥当的……”
“什么上司,薛长官走了,我是这里的最高长官。”
张德能说完,又一把搂过白牡丹。临别之际,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不祥的预感如此强烈,以致白牡丹也受到了感染。一对倾心相爱相恋的男女,此时正如干柴烈火,他们要在临别之际融为一体,体悟人生享乐的最高境界,哪怕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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