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欧洲后的两年里,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四处奔波,不是做演说就是举办管风琴独奏会。1927年秋冬两季我是在瑞典和丹麦度过的;1928年春季和初夏我则待在荷兰和英格兰,而同年秋冬两季又先后前往瑞士、德国和捷克。1929年,我更是先后去德国举办了几场管风琴巡回演出。不用外出旅行的日子,我要么带着妻子、女儿入住黑森林的柯尼斯菲德高山疗养院,要么待在斯特拉斯堡的家中。
兰巴雷丛林医院的医生和护士经常需要更替,不免令我忧心忡忡。有人因为水土不服而待不下去,也有人因为各种家庭责任而不得不提前返回欧洲。于是,我只好又招募了几名新成员,他们全都来自瑞士,分别是孟德勒医生、黑迪格尔医生、斯塔尔德医生和施纳贝尔医生。1929年10月,另一名瑞士籍医生埃里克·多尔肯在赶赴兰巴雷的途中疑似心脏病突发,竟于大巴萨姆港208内与世长辞。噩耗传来,我们所有人都悲不自胜。
身在欧洲之时,我把所有的闲暇都用于继续撰写《神秘使徒保罗之神秘主义》一书。老实说,我真不情愿第三次将手稿带到非洲去。幸好很快灵感就源源不断,思如涌泉,而书稿也随之一章又一章地顺利推进。
有关保罗“内在于基督”的神秘主义,我们不妨从他持有的弥赛亚国度即将降临和世界末日即将到来这一理念中得出解释。正如基督教最早期的其他信众,保罗也曾接受了犹太教的观点。他以此为依据,认为只要坚信耶稣即未来的弥赛亚,便可随之进入弥赛亚国度,并化身为一种超自然存在;而同时期那些不信仰耶稣者,包括人类诞生以来的历代先辈,则只能长眠于黑暗的墓穴之中。尽管弥赛亚国度有着超自然属性,它也只被看作是一种暂时现象。根据晚期犹太教的观点,唯有等到这个国度消失,普遍复活才会发生,并且迎来最终的审判。直至此时此刻,永生才正式开始,而上帝也将变成“一切中的一切”。换言之,世间万事万物都将归于上帝。
保罗解释道,对于那些认定耶稣便是弥赛亚,进而升入弥赛亚国度的信众来说,因为一直与耶稣同在,他们其实比别人更早地经历了复活,也就更能获得额外的恩赐。显然,信仰耶稣便可成为上帝拣选之对象,从而与弥赛亚为伴。正是凭借跟耶稣之间既神秘又自然的结合,之前促使耶稣作出受难及复活之选择的强大力量也开始在他们身上发挥作用。
这些信徒从此异于常人,进入一种由自然状态向超自然状态过渡的转换过程。他们虽然依旧保留着人类的外表,却仅仅相当于戴了一副面罩,一旦弥赛亚国度降临就会弃之如敝履。他们早已以一种神秘的方式死去,然后跟随耶稣复活并与之结合,而且很快就会一同体验他复活后的存在状态。
在末世论期盼中,有关“内在于基督”和“与基督同死共生”的神秘主义得到充分拓展。保罗认为,对即将降临的弥赛亚国度过于期待将会形成一种坚定信念:随着耶稣死而复生,由自然状态向超自然状态转换的过程已经开始。可见,我们所研究的神秘主义,实际上乃是基于宇宙大事件的一种假设。
保罗深知与耶稣合而为一意义非凡,于是立志践行此结合之伦理。在犹太教中,信徒们只需遵循摩西律法209即可,因为它对凡人非常奏效。同理,对于那些早已皈依基督教的异教徒,该律法也决不可强加于身。任何人一旦能跟基督结合在一起,要想从共有的基督精神中辨别出其伦理内涵已是不难。
对于其他信徒来说,神灵存在的最可靠证据莫过于它那默示的话语,以及使人心醉神迷的魔力,可保罗却将神灵的教诲转化成了伦理理念。依照他的观点,信徒所具有的精神亦即耶稣之精神,他们因以神秘的方式与耶稣同在而有幸共享。耶稣精神乃是一种神圣的生命力,能让信徒们为复活后的生存做好准备。同时,由于这些信徒今非昔比,它还是促使他们相信自己不再属于自然世界的强大推动力。耶稣精神之最高境界就是爱。真爱是永恒的,人人都可以在现世中获得。
为此,在与基督同在的末世论神秘主义中,一切形而上学的内容都具有重要的伦理价值。保罗不仅以其言论:“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爱;这三样,其中最大的是爱”(《哥林多前书》13:13),在宗教中为伦理思想确立了永久性的无上地位,而且还通过自身潜心修行,针对基督徒应当持有何种伦理观点作出过很好的示范。
有关耶稣将饼和葡萄汁比作其圣血和圣体的言论,保罗的阐释完全符合所谓与耶稣神秘地同在之教义。他认为,最后的晚餐的重要意义就在于,分领圣餐者借此能与耶稣建立一种融合关系。而浸礼作为基督救赎的开始,在他看来不过是受礼者与基督同死共生这一历程之起点。至于“因信称义”的教条,尽管数百年来都被视作保罗思想中的基本要素,实际上却源自某种关乎耶稣赎罪之死的原始教义,并且深受与耶稣神秘共融之启示。
为更彻底地回击犹太基督徒的质疑,保罗曾试图将耶稣因赎罪而赴死的重要意义形成一种信念,以便证实摩西律法已经完全失效。与犹太基督徒相反,他还坚决否认犹太律法所倡导之善功的重大意义,因为根据他的神秘主义,他只要求以伦理行为充当与基督同在的证据。
创设“因信称义”这一教条的初衷是为了对抗犹太基督教,如今已发挥出巨大的功效。长期以来,人们只要是反对以善功替基督教辩护的观念,都可以引用使徒的教义,并且必定能大获全胜。
不过,尽管保罗试图依照《旧约全书》的内容来表述此教义,却因为运用了人造逻辑而招致无端的指责。他甚至被看作这样一种人:为替代耶稣的简明福音,竟然刻意编造出晦涩难懂的教条。实际上,虽然保罗的推论中时不时地会出现一些拉比教义210的成分,他却无愧于一名得出基本真理的伟大思想家。
保罗将耶稣的简明福音发扬光大,并非仅仅体现在字面意思,而是更注重其精神本质。通过将有关耶稣及天国的末世论信念升格为与基督同在的神秘主义,他其实也就赋予它一种强大的动力,不仅比日渐衰微的末世期盼更持久,而且先后被各种思想体系认可、接受,直至形成一种伦理性的基督神秘主义。事实上,保罗将自己的末世论信念发展到了极致。尽管源自末世论之形而上学,他却依照其明确且超越时空的精神和伦理价值,推导出了体现我们与耶稣之间关系的思想。
由此可见,保罗思想中并无希腊元素。不过,他倒是赋予基督信仰一种可被希腊精神吸收的外在形式。凭借伊挌那丢211和游斯丁212的思想加工,将与基督同在的神秘主义转化成希腊理念,这一融合过程才算功德圆满。
1929年12月,我利用行船于波尔多和洛佩斯角之间的机会,终于将《神秘使徒保罗之神秘主义》的最后一章撰写完毕。圣诞节次日,在赶赴兰巴雷的汽船上,我又写好了该书的引言。同行的除去妻子,还有安娜·施密茨医生和玛丽·塞克雷坦小姐(她将负责医院实验室里的工作)。
令人倍感无奈的是,第三次抵达目的地,我居然发现建筑工程还得继续。尽管一场肆虐的流行性痢疾已接近尾声,却暴露出隔离病房的严重不足。为此,我们只好将附近的精神病房给腾出来,以便暂时收治痢疾患者。可是给精神病患者盖新房也同样刻不容缓。由于在此之前我积累了不少经验,新房子盖得要比旧房子坚固得多,而且采光和通风效果也有了明显的改善。
随后,我又不得不盖起一栋大棚屋,里面不仅包含配备独立床位的重症病房、既通风又防盗的粮食仓库,而且还有当地清洁工专用的宿舍。
我如今还要忙着行医问诊,多亏木匠莫内札利始终如一的协助,整项工程一年内便圆满完成。与此同时,从阿尔萨斯前来奥果韦度假的一位护林员也主动帮过不少大忙。他先是用水泥修筑了一个大型蓄雨池,然后又用同种材料建造了一栋通风的房屋,供我们作为餐厅和公共休息室。
1930年复活节将至,妻子被严酷的气候折磨得日渐衰弱,不得已只好提前返回欧洲。同年夏天,我们又迎来了一位新成员,他便是阿尔萨斯的梅兰德医生。
此时的医院在方圆数百公里范围内已经广为人知,许多患者慕名前来做手术,甚至不惜历经几个礼拜的长途跋涉。
仰仗欧洲朋友的慷慨资助,我们的手术室得以配备所需的一切器械,而药房里储存的必备药品也很齐全,甚至连治疗热带疾病的昂贵药材都不例外。不仅如此,对于许多穷得买不起食物的患者,我们或许也有能力应付了。
眼下,在兰巴雷丛林医院里工作已经成为一大快事。一旦有足够的医生和护士共同承担所有工作,而我们再也不用疲于奔命,则情况更是如此。我们对医院的各界友人真是感激不尽,幸亏有他们大力支持,救死扶伤的工作才得以顺利开展。
虽说行医问诊依然令人感到十分劳累,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力不从心。夜幕降临,我终于可以神清气爽地从事学术研究,哪怕这种业余活动时常被迫中断数日乃至数个礼拜之久。要知道,一旦碰上有手术或重症患者,我就会忙得不可开交,根本不敢有任何其他的念想。也正因为如此,这本记述我过去生活及工作的回忆录(按原计划它将成为我第三次赴非的首部著作)耗费了好几个月的工夫才截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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