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局高干会后,我因高岗问题被撤职,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必须无条件服从组织决定。1954年11月,我被安排到辽宁省盘山机械农场,担任常务副场长。
离开沈阳前,有几件事情是一定要办的。
与同桂荣、刘力贞、张光
我对刘嫂子(刘志丹的夫人同桂荣)说:“我就要离开沈阳了。临走之前,我要把力贞和张光的婚事办了。志丹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力贞这孩子已经大了,看着她成了家,我也就安心了。”程帆上街为他们买了结婚用品,请来了做西餐的厨师。在家里,我为他们举办了婚礼。看到力贞高兴的样子,我心中真是很欣慰。
东北局的同志问我到农村工作有什么要求,我说:我个人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希望不要因为我的问题,拖累在我身边工作过的同志们。希望对他们的工作尽可能安排得好一些。组织上同意了。同时决定让警卫员王克瑞随我去盘锦工作。
在整理东西时,我把学习过的马列著作和学习笔记装了一包,寄给在国家计划委员会工作的侄子张宪国,并给他写了一封信:“要精读马列主义著作,不仅要挖掘其精髓,深刻领会,而且要注重理论联系实际,决不能生搬硬套,只有这样才能达到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目的。无论在什么时候,不管自己取得多么大的成绩,都要记住这是党和人民教育的结果。”
我走后,家人就要搬到另外的住处,管理局的同志对程帆说,使用的家具都可以搬到新住处。我告诉程帆说:“从这里搬走时,只能带生活必须用的床和桌子椅子,沙发、书柜、地毯等一律不许带,交还公家。”
12月的盘锦又冷又潮,我和王克瑞穿上程帆买的棉衣、棉裤和棉鞋。1954年12月24日,我带着王克瑞和农场派来接我们的同志,乘一辆中型卡车,当天傍晚,到达了农场场部所在地——盘山县大洼乡,农场场长史景源和场领导热情地接待我们,安排我们住下。
离开沈阳时,组织上给我配了一辆吉普车,到农场后,我就把车交给农场公用。开春后,我让人事部门给王克瑞安排了别的工作。
盘山农场后来改为盘锦农垦局,我任副局长,在盘锦工作生活了近五年。
盘锦地处辽河平原南端,是由辽河、大辽河淤积和退海滩涂发育而形成的滨海平原,无山无岗,地势平坦,具有大面积开垦和发展农业的优越自然条件,有东北“南大荒”之称。东北全境解放后,人民政府在这里建起了盘山农场,1954年1月改称盘山机械农场,共有9个农场,下属79个分场,有职工约8000人,耕地面积两万多公顷,大面积种植水稻。
这时的盘锦刚刚开始建设,生活设施都很简陋。职工住的都是土坯盖的房子,入冬后,房里又潮又冷。农场的同志们很照顾我,把最好的土坯房让我住,后来盖了红砖房,也先让我住。
开始,家没有搬来,我和王克瑞在食堂吃饭,生活很不方便,工作又忙,身体十分消瘦。程帆不放心,决定把几个上学的,和稍大一点上幼儿园的孩子留在沈阳,带着我老母亲和两个孩子,第二年开春后就把家搬到大洼乡来了。留在沈阳的6个孩子,上学的还好,在全托幼儿园的孩子一到节假日看到别的孩子被父母接回家了,哥哥、姐姐来看望他们时,几个孩子哭成一团。我们听到很伤心。我对程帆说:“去沈阳把幼儿园的孩子接来,死也死在一起!”孩子很快接到了身边。
盘锦地区是盐碱地,种大葱都不长,蔬菜很少,农场每天供应一人半块豆腐。吃水是用水车到附近的水泡子里去拉。水泡子上面有一层厚厚的绿色浮游生物,水是苦咸的,要用白矾消毒、沉淀、烧开后才能喝。生活虽然艰苦,但全家人能在一起就很高兴。
这时的盘锦满目荒凉,外来的干部情绪波动,都想走。我来到后不久,农场领导让我给党员干部们讲党课。可我是被定为“反党集团成员”,受党内处分下来的,又不是党委成员,这使我很为难。但我看到同志们诚恳的态度,就讲了。我用亲身经历的战斗史实,创建革命根据地的艰难和困苦,革命先烈和根据地人民为革命做出的贡献,及错误路线给革命带来的损失,给全场干部讲了几次党课。大家听了很有兴趣,感到很受教育。同志们与我也亲近起来,这是一种很质朴的情感。
在农场,我分管基建、财务工作。来到农场正是冬天,我骑上自行车到各个分场、生产队,了解情况。
在去各分场的路上,我发现农场的道路、桥梁破损严重,交通运输非常不便。我提议:农场要发展首先路要通畅,冬季农工们基本没有什么活,利用农闲时节,把农场的道路好好修整一下。农场领导很同意。但是,农场经济比较困难,物资极度短缺。为了能在开春前把路修好,我们向省里打报告申请资金和物资,我又给省里主管农业的负责同志打了电话。省里很支持,资金和物资很快拨了下来。我们立即组建了施工队,开始修路筑桥会战。一个冬天,就修筑桥百余座,使全场主要道路畅通了,并建立起一支拥有千余人的基建维修队伍,为农场的发展铺平了道路。
与盘锦农垦局的同志们
我受到撤职降级处分后,“反党、反中央”的帽子让我非常痛苦。这一时期,是周恩来同志1936年对我说“对于我们共产党人来说,可能会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情况,但最重要的是,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一定要经受住考验”的话,使我挺了下来。我坚信自己对党和人民是忠诚的,相信党会弄清事情真相的。我会按照在东北局大会上声明的:“今后我到任何工作岗位上去,一定做好我的工作,决不会自暴自弃。我永远跟着同志们一起前进,在以毛主席和少奇同志为首的中央领导之下,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我在农场工作期间,王震作为铁道兵司令员和农垦部长,两次来盘锦垦区视察工作。我和王震的友情是在1940年陕北绥德反磨擦斗争中建立起来的。建国后,他在新疆领导屯垦戍边,我在东北局工作。我们虽然相隔很远,但在工作中互相支持。他向我要技术工人和机械设备;我去新疆考察,他陪我参观新疆垦区和建设发展。
1955年夏天,我到农场工作8个月时,他受周总理委派第一次来盘锦。我得到通知后即带着王克瑞乘一辆吉普车赶到沟帮子火车站,又从那乘火车到锦州接王震。
在锦州火车站的站台上,很远他就急迫地喊我:“秀山!秀山!”一见面,我们的双手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我们跟着王震上了他的车厢。在车厢里,王震把所有人都请了出去,几年没见面,我们都很激动,警卫员隔着门都能听到我们俩人的说笑声。到沈阳后,王震不让我单住,让人在他住的房间里加了一张床,我们吃住在一起。
他说:我这次来是受总理委托,来看看你的工作和生活情况。我心里一热,中央领导还记着我。王震说:总理认为那个会(即东北地区高干会议)没有开好。
这是我自受处分后第一次将心中的郁闷倾吐出来。我说:“你知道,我是党中央、毛主席到陕北后从‘左’倾分子的屠刀下救出来的人,我怎么会反党、反中央、反毛主席呢!”
我与饶漱石并不熟悉,从来也没有什么来往。在第二次组织工作会议上,我与他只见过两次面,怎么会存在与饶漱石在组织工作会议上“配合”的问题。我把两次见面的情况细说了一遍。我又讲了我“发言”中的那几点意见,和高岗不同意我去讲的情况。我说:我的错误是主席让我先找少奇同志谈一谈,我没有做到,就讲了。当时实在是没有时间向少奇汇报。
王震是一个很正直的人,他对我是了解的。他一再告诫我,要相信党和毛主席,一定要挺住。
两天后,我和王震一同乘火车到营口,然后换汽车到达盘锦。在盘锦,我们陪他看清水农场海岸的防潮闸,又去看农场150万亩的芦苇塘。我对他说:发展农场不仅要生产大批粮食,还要搞多种经营,芦苇可是造纸最好最紧缺的原料,好好发展,供营口造纸厂一点没问题。王震说:你说得对,这是农场发展的一大副业。我们想把这块宝地利用起来的意见不谋而合。站在一望无边绿油油的水稻田边,我们的心情就像又创建了一块根据地,打了一场胜仗一样舒畅。
从地里回来,场长史景源让食堂单独做了几样菜,王震不吃,执意要到职工食堂看看大家的伙食。我们就在食堂每人要了一份和职工一样的饭菜,一角八分钱的大米饭和肉炒木耳,还是军人作风,吃完饭起身就走。
饭后,王震一定要到我家里看看我母亲和程帆。在绥德时,他们就很熟。这时正放暑假,在沈阳上学的孩子们都回来了,加上我们供养的亲属子女,有十四五口人。王震看了看我们住的两间房,神情沉了一下,说:秀山,你工作还是过去我们在一起时的老样子,我就放心了。生活有什么困难说说吧。我很感动,连连说:可以,可以。比农场职工好多了。程帆说:我们有工资,在农村花费不多,够用的。临走时,王震一再叮嘱程帆,“一定要支持和照顾好秀山同志!”
程帆和王季青(王震的夫人)(1985年)
王震回到北京,把情况向总理作了汇报,总理报告了毛主席。不久,中央组织部每月给我补助120元生活费用。
在我下放农场一年多后,农场的同志要我和他们到北京,找有关领导解决农场的生产问题。有位老同志对我说,不久前,毛主席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讲《论十大关系》时,在讲到“是非关系”时,提到了你。有些老同志很为你高兴,认为你的问题可能要解决了。
在“文革”中看到红卫兵印发的“讲话”中,毛主席原先是这样讲的:“党内党外都要分清是非。如何对待犯了错误的人,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正确的态度应当容许人家革命,人家犯错误,必须采取‘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帮助他改正。……对于×××、张秀山这些犯了错误的同志有人说要看他们改不改,我说单是看不行,还要帮助他们改正。这就是说,一要看,二要帮。缺乏‘帮’的人,思想是不正确的。人家犯了错误,你去幸灾乐祸,这就是宗派主义。”“我们要注意:对犯错误的人整得过分,常常整到自己身上。高岗本来是想搬石头打人的,结果却打倒了自己。好意对待犯错误的人,可以得人心,可以团结人。对待犯错误的同志究竟是采取敌视态度还是采取帮助态度,这是区别一个人是好心还是坏心的一个标准。治病救人的方针是团结全党的方针,我们必须坚持这个方针。”
我得知毛主席的这个讲话后,心情很激动。1955年3月,党的全国代表大会上讲我们是“反党分子”,现在毛主席讲我是“犯了错误的同志”,性质发生了变化。
这个讲话,后来在编入《毛泽东选集》第五卷时,“张秀山”三个字被抹掉了。
1956年5月,中央成立农垦部,王震任部长。史景源要我同他去北京找找王震,争取一些物资,解决农场的困难。之后,我和史景源三次上北京,先后找王震、邓子恢、谭震林汇报盘锦优越的自然资源和巨大的生产潜力情况,建议把盘锦列入中央直属垦区。这一要求得到领导们的热情支持。农垦部立即调拨给农场大批急需的物资,这对农场的发展是一个很大的推动。
王震又和谭震林、邓子恢联系,邓子恢副总理为农场批了500万资金,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这500万真是农场发展的及时雨。
11月,盘锦地区国营农场管理局改为盘锦农垦局,直属农垦部。从此,盘锦垦区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第一次到北京,谈完工作后,王震热情地请我和史景源到他家吃饺子,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当时我的那种处境,他毫不忌讳,让我真正感到了老同志、老战友的革命情意。
在北京期间,我在松江时的秘书苏丹,在外交部工作。他听说我到北京,一定要我到他家去住。他家住得比较紧,晚上他让我睡在床上,而他睡在地上。他含着泪对我说的一句话是:张政委(松江时的称呼),你不是那种人!是同志们的信任和支持,坚定了我面对困境的信心。
盘锦地区是退海平原,属盐渍化土壤,地势又洼,为扩大种植面积,提高水稻产量,农场采取以水洗盐和改良土壤的办法。其中修建灌溉、排水基础设施的工程量很大,任务也很艰巨。1955年底,国家陆续投资基建费近800万元,用于修复日伪时期遗留下的水利设施。1956年4月,农业部又拨款60万元,补助整修和扩建水利工程。直属农垦部后,资金和农用物资的补助更充足了,农场水利设施的建设进展很快。
1957年,盘锦遇到历史上罕见的干旱,海水倒灌,河水含盐量高达12‰,造成部分农场水稻绝收,其中尤以荣兴农场最为严重。农垦局决定,由我主持,帮助荣兴农场彻底解决排水问题。我们调动了三个农场的2000多名劳动力,会同荣兴农场的工人大干一个月,完成了排水渠的改造工程。
1958年,我又主持疙瘩楼水库扩建工程。其中土建工程的总土方量就有100多万立方米。为了抢时间、保证工程进度,我们动员了农场的所有干部、农工和家属,调来了盘山县3000多名社员,我们又和部队取得联系,调来1000多名解放军官兵。工程日出工人数最高达3万人,分布在十几公里长的库堤上。由于我们采取按劳计酬的办法,调动了大家的积极性,虽然是烈日炎炎,但修建大军干得热火朝天。
有一天,劳动了半天的工人都很饿了,一看到送饭的师傅来了,几十个年轻人一拥而上,挤到饭盆前盛了饭就要吃时,发现送饭师傅忘记了带筷子,干了半天活的人顿时急了。看到这种情况,我什么也没说,走到工地边的柳毛丛中,折下枝条断成两段,把皮一扒,当做筷子用。看到我这样,大家也都纷纷效仿,我们围坐在一起,我说:伙房的师傅为我们这么多人做饭也不容易,大家要互相体谅。我又给他们讲红军时代战斗的艰险和生活的艰难,年轻人听得津津有味,不满和牢骚都没有了。
在施工过程中,我发现工人们的劳动保护不健全,我一方面为大家临时解决劳动保护用品,同时向农场提出要制定有关的劳动保护条例,从根本上解决职工的劳动安全问题。
后来我又主持了荣兴水库续建、疙瘩楼水库扩建、修建南河沿排灌站和20座现代化抽水站等水利设施,为农场水稻稳产高产奠定了基础。40多年过去了,这些设施仍然在发挥着作用。
建国后,粮食需求一直很紧张。农垦部成立后提出改善管理,提高单产和继续扩大耕地面积,生产更多的粮食,争取每年为国家提供70亿至100亿斤的商品粮。为此,农垦部提倡农场实行“定、包、奖”的生产责任制。
在这之前,全国的国营农场都赔钱,盘锦也是一样。我们按农垦部意见,结合农场的实际情况,积极试行“包、定、奖”。然后又进一步包成本,形成了盘锦农垦经营管理的基础。生产责任制调动了农场职工的生产积极性。农场当年就赢利了,职工生活水平也比周围生产队的农民高出一大块。王震多次召开会议,总结各农场的经验,以盘锦的方法为主要基础,制定了农垦部十六条,经中央批准,下发农垦系统执行。
生产要发展,必须要有先进的科学技术,要实现机械化,要有优良的品种。我根据在东北局工作时掌握的情况,建议农场向省里提出选调一批技术干部、复转军人到垦区充实基层领导工作;向农垦部申请大型农业机械和新优良品种。省里和部里大力支持,很快调拨苏联和匈牙利等国制造的大型拖拉机、农机具、排灌机械300余台件,苏联良种马200余匹,蒙古和朝鲜役牛、黑白花奶牛500余头,苏联克米猪、哈白猪等300余头。
通过全局上下共同努力,盘锦农林牧副大发展,至1957年,盘锦扩大到12个农场,两个苇场和两个种畜、种马场,建立起占地100公顷的海水养殖场。职工增加到近两万人,耕地达三万公顷,农工和耕地分别比1953年增加了1.88倍和1.23倍。很多职工住上了红砖房,有了平整的马路和较大的商店。
转眼到盘锦已快五年了,我和程帆工作都很忙,身边的四个孩子是在稻田、水渠边玩耍长大的,有两个在当地上小学了,还有两个也快到上学的年龄了。四个在沈阳住校念书的孩子,长期不能与我们生活在一起,教育成了大问题。我们经常为孩子们的学习和成长忧虑。
1958年夏天,孩子们在灌渠游泳时,一个农场领导的儿子不幸淹死了,我们很震惊和难过。这些年,我们从没有向组织提什么个人要求,但是,不能因为我的问题影响孩子们的成长。为了孩子,程帆和我商量,向省委组织部提出调动工作的要求。1959年3月,辽宁省委组织部决定调我到沈阳农学院工作。
这样,我就离开了盘锦农垦局。几年中,我和农场同志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领导和职工们依依不舍地送别我们。这段工作和生活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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