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罗那
兰布拉学业街10号
英国区
我最亲爱的妈妈:
我在信封里装了张刚在战壕里写给你的“信”!信结束得很仓促,而且似乎还弄丢了一张信纸。我的笔迹看上去很难辨认,但这毕竟是一封在真正的前线写的信,你得读上很多遍才能明白我大概在说什么。我非常享受在前线的时光。假如这儿的医生再好一些的话,那么我不管怎样都会留下来做一名护士的(在看到医生之前,我确实尝试过留下)。前线仍还很平静,所以他们有时间把我训练得更专业些。但是这里的那位医生极度无知而且非常邋遢。他在蒙弗洛里特的这家小医院包扎村民们被割伤的手指,处理可能出现的一切急救或战斗负伤。只要窗户是开着的,用过的旧布条就会被随手丢出窗外。若窗户是关着的,布条就会弹落到地板上。人们也从来没见他洗过手。所以我想他必须要有一个受过训练的助手(我看到过一个,是个男的)。埃里克去找他看过,他说没什么大碍,只是过于疲惫,而且又感冒什么的。的确,埃里克是太累了,好在天气已有好转。不过休假又被推迟了,因为不久前韦斯卡前线一个兵团发动了一次进攻,损失惨重,所以现在休假是不可能了。独立工党派遣团团长鲍勃·爱德华兹[2]要出去几周,这段时间就由埃里克来指挥,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很有趣。我在前线的探访结束得很顺利,科普觉得我还能多待几个小时,就安排了一辆车在3:15送我离开蒙弗洛里特。于是我和埃里克在10:00的时候去睡了会儿,科普3:00来叫醒了我。希望我起来后乔治[3](我不记得这封信是写给埃里克他们家还是写给你们了)接着去睡。这样他连续睡了两个好觉,气色也好了很多。这次来访对于我似乎很不真实,因为这里没有任何灯光,也没有蜡烛和火把。人们在漆黑中起床,在漆黑中入眠。昨晚我就是在黑暗中出门的,在几乎没到膝盖的泥地中一路跋涉,直到把那些奇怪的建筑远远地抛在身后,我才看到了军事委员会上空的微光,科普已经在他的车旁等着我了。
周二,我经历了在巴塞罗那的唯一一次空袭。空袭很有意思。西班牙人平时格外喧闹,也喜欢相互推挤,但此时在紧急情况中却非常安静有序。虽然也并不是特别紧急的情况,但相比于往常, 炸弹落在了更靠近市中心的地方,这已经足够引起人们的恐惧了。好在这次的伤亡很小。
之前我想要做些改变,而现在的我又开始享受在巴塞罗那的生活了。你可以接着把这封信寄给埃里克和格文,谢谢他们给我寄了东西。那3磅茶叶我已经收到了,我会好好品尝的。鲍勃·爱德华兹给我讲,他的独立派遣团就快要全军覆没了。而且也像往常一样,总是在有人要启程去巴黎的最后时刻,我才写下这些给埃里克的话。我的支票簿仍不在身边,不过他会在两周之内收到10英镑[4]的支票。此外,埃里克要是能把那些比塞塔[5]给芬纳·布罗克韦[6]的话,我会很感激的。(为了避免像上一封信一样闹笑话,我让他换10英镑的比塞塔,然后亲手带给芬纳·布罗克韦。这里物价很低,不过我帮独立工党派遣团垫了不少钱,他们需要很多东西,却没有钱来买。我还借给了约翰[7]500比塞塔,他身上已经一无所有了。我自己另外存了5英镑,现在汇率还不错,这些钱可以在我们再次穿越边境的时候备用,随便是谁都可以用。)
我希望大家都很好。希望能尽快收到你们报喜的信。格文上次给我写了封激情洋溢的长信,我读过之后竟也想同所有人一起,为英格兰而呐喊了。在英属殖民地那边,我想应该也是这样热闹。有一次,一个服务员给我点了支烟,我称赞他的打火机很漂亮。他立马回答我说:“对,当然了,这是英国货!”然后他把火机递给了我,想我会端详一番。那是个登喜路牌打火机——我想肯定是在巴塞罗那买的,因为那边有很多像这种牌子的打火机,不过这些并不算太流行。而且埃里克的指挥官科普一直很想要的李派林牌辣酱油[8],我竟然在巴塞罗那意外地发现有卖的,而且他们还卖克洛斯&布莱克威尔牌的泡菜。这些东西都不贵,只可惜好吃的英国果酱早早就卖完了。
看望过乔治后,我相信我们在冬天前会回到家的,也许还会早些。有时间的话你可以给姨妈[9]另写一封信。我从未收到过她的信,埃里克也没有,这让我们很是担心。她肯定在沃林顿生活得很不开心吧。另外,乔治想要一个煤气炉,让我立马就写信去订一个。但我想还是等到我们回来之前再订吧,而且我还没有收到穆尔支付那本书[10]预付金的消息。说到这儿,这让我想起来,人们对这书的评论比我预计的要好些,我想随后应该还会有更有趣的评论。
昨晚我在浴缸里泡了个澡,真令人兴奋。我这连续三天的晚餐都很丰盛,不知以后我会不会怀念现在天天喝咖啡的生活。每天我大概喝三杯咖啡,喝酒也频繁些了。尽管理论上说我的伙食费很寒酸,但有时我还是会去一些人人都喜爱的餐馆,他们的菜肴虽然很少,但是都很美味。每天我都想早点回家,这样可以写信或者写些别的东西。但实际上每天真正到家时,都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这儿的咖啡馆开到凌晨1:30,人们大约在10点的时候开始喝晚餐后的咖啡。但这里的雪利酒简直令人无法下咽,我本来还想带几桶回家的!
告诉玛德[11]我爱她,有时间我会给她写信的。还有那些我没法一一写信给他们的人,替我向他们问个好吧。(这封信也是写给三个“奥肖内希”[12]的,所以我用的是“你们”,而非“他们”。)这肯定又是一封无聊的信吧。我应该,或者说我本来是想,把我的生活写得更生动有趣些的。
我爱你们
艾琳
[1] 奥威尔在马克思主义统一工人党的期刊《西班牙革命》的办公室写下这封信。马克思主义统一工人党是西班牙第二共和国期间成立的一个共产主义政党。
[2] 鲍勃·爱德华兹(Bob Edwards,1905-1990),英国人。1935年时,他还是不成功的独立工党议员。1955—1987年,他是工党与合作党双料议员。1937年1月,爱德华兹作为独立工党的派遣团团长前往西班牙,与马克思主义统一工人党建立联系。随后在同年3月离开西班牙去往格拉斯哥参加独立工党会议。此后因为英国政府禁止英国人参与西班牙内战,而无法返回西班牙。
[3] 艾琳在这里最开始时写的是“埃里克”,后来却写上了“乔治”。艾琳的哥哥劳伦斯·弗雷德里克·奥肖内希博士也叫埃里克(小名),他是个有名的胸外科医生。奥肖内希博士的妻子格文也是个医生。
[4] 英镑,英国国家货币和货币单位名称。1英镑=240便士(旧制),约为人民币10元。
[5] 在《致敬加泰罗尼亚》这本书的一个注脚里,奥威尔写道:比塞塔的汇率大概是“4便士”。500比塞塔约等价于8英镑6先令8便士或41美元。
[6] 芬纳·布罗克韦(Fenner Brockway,1888-1988),1964年,被封为布罗克韦爵士。他在1928年以及1933—1939年间担任独立工党的秘书长,同时也是独立工党在西班牙的代表。在很多方面他都是一个热忱的工作人员,尤其尽力于争取和平。
[7] 即约翰·麦克奈尔(John McNair,1887-1968),英国社会主义政治家,他为社会主义工作了一生。他曾是独立工党的秘书长(1939-1955),也是第一个在西班牙内战期间去往西班牙的英国人(1936年8月—1937年6月),任独立工党驻巴塞罗那代表。麦克奈尔在西班牙接待来自英国的志愿者时,认识了乔治·奥威尔。
[8] 李派林牌的辣酱油(Lea & Perrins Worcester Sauce),辣酱油是一种起源在印度的地方调料,在十九世纪末进入了中国的上海和香港,被称作“喼汁”在西餐行业调味料中流行至今。
[9] 指奥威尔的姨妈内莉·利莫斯,当时她住在奥威尔郊外沃林顿区的房子里。
[10] 指《通往维根码头之路》。
[11] 据后来推测,很可能是艾琳的一个名叫玛德的姑妈。
[12] 指艾琳的妈妈、哥哥埃里克和嫂子格文,他们都姓奥肖内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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