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与复杂

众所周知，日本人单纯，中国人复杂。最显而易见的差别就是日本人爱用奇数，中国人偏好偶数。孔子所提倡的“仁”，就是“从二人”的意思，两个人以上才可以讲仁。日本人办红白喜事都是选在三、五、七、九等奇数日，与中国人正好相反。

新中国的教材中写着“南瓜圆，辣椒尖”，这很值得玩味。南瓜并不是标准的圆形，只是相对于外形尖尖的辣椒而言显得圆。说“辣椒尖”也是同样的道理。另外，像“路南种着谷子，路北种着棉花”这样说法也是相对的，有南才有北，没有北就无所谓南。日本的教育里就没有引入这种相对的意识。

以前寺庙和教会里曾有“贫者一灯，长者万灯”的说法。就是拿穷人供奉一盏灯与富人供奉的万盏灯作比较。传教者经常会这样教导人们：“穷人真心供奉的一盏灯，要比富人出于虚荣或者虚礼而供奉的万盏灯珍贵千万倍。”

我并不否认这种说法。这句话很有哲理，它比较的是供奉人的诚意。换句话说，它点出了人们思考问题的本质。中国人认为凡是物体必定有质和量这两种性质。对于供奉香火这件事，中国人和我们想法相同，认同心诚的程度。但他们还会从数量上做比较，穷人的一灯与富人的万灯虽然相差悬殊，但同样值得肯定。

一根木棒，如果把一端拨向左边的话，另一端就会向右转。抬高一端的话，另一端必然就会下沉。中国人相对的思考方式的确很厉害。

对于通货膨胀这件事的看法，日本人的回答一律都是物价上涨，日子难过。中国人则会说：因为货币贬值，所以物价升高了。

是不是很有趣？通货膨胀难道只是物价上涨吗？物价的所谓高低，是就购买物品时使用的货币多少而言的。也就是说物价和货币的价值是两个相对的概念。当货币的信用变低时，物价就会上涨。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变得更加严峻，最终造成通货膨胀。即便是没有文化的中国人，在长年累月的生活实践中也琢磨出来了这条道理。但是日本人却没有这样长时间的积累，只知道无论什么时候10日元都值10日元。因此，提到通货膨胀他们就只认为就是物价变高了。

在日本人的生活中，义理占有很重要的位置，是做人必须遵循的行为准则和规范。不讲义理的人会被视为畜生，没有做人的资格。可以毫不客气地说义理与人情的冲突是日本文学作品中最大的主题。连净琉璃、演剧、评书、浪花曲等通俗艺术形式所表现的也都是人性与义理之间的冲突。一旦矛盾无法解决，除了哭泣就别无他法。所以此类作品大多数都是悲剧。我向中国人讲起这些的时候，他们认为日本人确实非常看重义理。但是他们也会反问：“不过，懂得道理的日本人又有几个？”有没有研究这个的专家我不知道，但像我这种修养不高、不明白义理和道理区别的人恐怕不在少数。因此，这样的问题还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中国人认为义理是人为划定的条条框框，是人与人之间与约定俗成的规范，而道理则是自然存在的规律，是自然界的法则。

中国人骨子里都有这样一种意识，无论生活如何进步、社会怎样发达，人类都离不开自然的力量。人类生活与自然相辅相成，无法割舍。也就是说：

义理是人为制定的道理，而道理则是自然界制定的道理。

义理与道理相对存在于人类生活中。日本人在生活中仅仅以义理作为处理问题的唯一标准。中国人则采用义理和道理这双重标准来考虑人生中的问题，所以思考方式比日本人复杂。像在质与量、通货膨胀中的商品和货币等问题上，中国人都要比日本人考虑得更多。

中国人在漫长的生活实践中都采用比较的方式处理问题，因而获取了这种相对的考虑问题的方法，并自然而然地应用在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