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1月17日,新华社第一次发出“万元户”的传真照片。自此,“万元户”成为中国改革开放史上一个具有特定意义的名词。
中央新闻单位专门核实并拍摄这张照片的就是我。但作出这个报道,并非偶然,是我从大局出发调查出来的。
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一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在沉闷窒息的中国社会引起了强烈反响。比它早六天,《人民日报》发表了特约评论员文章《贯彻执行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原则》,将目光聚焦到按劳分配问题。多数人对后者所知甚少。其实,二者都在为十一届三中全会做理论准备,前者偏重思想理论,后者侧重经济理论。当然,后者的争论规模没有第一个那么大,而且比较顺利地取得了成功。当时一位中央副主席对《红旗》杂志两位交接班的负责人说:“论按劳分配和真理标准这两篇文章,不知是代表哪个中央的”。这句话印证了《贯彻执行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原则》一文在当时的重要地位与作用。
1978年3月28日,邓小平与胡乔木、邓力群专门就《贯彻执行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原则》一文谈了自己的修改意见,他认为“我们一定要坚持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原则。按劳分配就是按劳动数量和质量进行分配”。“要有奖有罚,奖罚分明。对干得好的、干得差的,经过考核给予不同的报酬”,“为了一个目的,就是鼓励大家上进。”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上关于要认真执行按劳分配原则的提法,事先确实存在着一个争论过程。在中央工作会议上,邓小平提出:“允许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企业、一部分工人、农民,由于辛勤努力成绩大而收入先多一些,生活先好起来。”把这段话与邓小平重视按劳分配理论争论联系起来,便可以较好地把握邓小平关于社会主义分配的理论。允许一部分先好起来的思想,是对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原则的一种发挥,是合乎社会主义客观规律的。
身在农村基层的我,与其说是敏锐地捕捉到政治发展趋势,不如说是直接感受到群众的真实需要,过去的种种组织上限制并没有给我报道的充分的自由。从实践上看,农民不敢富,也富不起来。
当时报道什么样的富裕户,也是需要慎重考虑的。有些经商或搞农副产品加工的人致富较快,在当时还不能予以报道,这些人属于过去的“投机倒把”之列,一时难以为人们的思想接受。如果围绕农业生产找出一个辛勤劳动而富起来的典型来报道,既符合国人当时的心理,也易为读者接受。人们从中甚至可以接受一个真理,这就是邓小平所指引的道路,是让中国人富裕起来的真理。
就在这时,一家种棉户进入了我的视野。
1980年秋,在鲁西北平原,农民交棉逐渐进入高潮,不断传出收入上千元的喜讯。棉花价格上涨到每斤2元7角钱,且种植鲁棉一号良种,产量显著提高。尤其是高唐、夏津、临清三县,为当时山东种植量最大的县份。
临清全县植棉34万亩,单产超过100斤,国家定购任务15万担,这时已交34万担,形势一片大好。县供销社刘主任告诉我,说他听过有一家收入达到8千元的;我说想找找有没有超过1万元的。晚饭后,我到收购站找临时工们聊天。这些临时工都是从各个村子抽调上来的,对村里情况比较熟悉。我不问收入多的人家,只问谁家人口多、劳力多,谁家承包的土地多。交谈中,有个从赵塔头村来的男孩说他们村赵汝兰家有4个儿子、2个姑娘,全家总共10个劳力,包地20多亩,交棉不少。
第二天一早,我便与公社财粮助理员骑车直奔赵塔头村。赵汝兰家住在村子外围,外面种了一片小树林,拴着五六只羊。走进家门一看,满院子的棉花,在阳光照射下,耀得人眼发花。赵汝兰见有客来,迎上前来握住我的手说:“上级,今年政策太好了,一个是‘包产到户’,劲儿有处使了,老老少少都出力。一个是棉花提价,对老百姓心路。”
当我问起收入来,赵汝兰就显得有点吞吞吐吐的,连声说没收几个钱。县委熊宝有干事向他解释:“人家上级不是工商税务来收钱的,是了解政策好不好的,如果好,向中央汇报,明年还使这个政策,如果不对老百姓思想,就换个法子。”一听这话,赵汝兰这才消除了顾虑,兴致勃勃地向我介绍起家里的收入情况。
我们算账是从他家承包的土地算起的。赵汝兰家按人口承包了21亩地,自己又开荒9亩,30亩都种了棉花。山东省棉花研究所就设在临清县,他们家用的都是研究所的“鲁棉一号”良种,棉花长得旺,质量也好,衣分高,每亩收获220斤,共收6600斤,多数是超售的,价格每斤卖2.6元,收入17160元。再扣去成本,收入非常可观。“过万了!”当场激起大家一阵惊喜。“万元户啊!”我脱口而出。我们连算了三遍,第一遍是公社财粮助理用算盘打出来的,纯收入应是13200元;第二遍是我用钢笔在纸上算的,是11239元;第三遍是我们同时算的,又扣去剩下5亩未收而价格可能降为二级的,纯收入为10239元,我们便用了这个数。我的意思是留有余地,只要过万就行。他家通过套种、间种和补种等种了许多花生、芝麻、绿豆、地瓜,随收随吃,我们都未计在收入内。
赵汝兰一家边卖棉花边忙着置办家具,为小儿子结婚买了缝纫机、自行车,还为未过门的儿媳买了块上海牌手表。家里有5辆自行车,3架缝纫机,2块手表,2台收音机。新盖了6间房子,计划再盖9间。赵汝兰说:“过去愁的是人口多,吃不饱,眼下愁的是劳力少。土地归公时,俺说了不算,什么都是队长发话,队长也听上头的。分配一拉平,工分多了也白搭,不值钱。现在终于是熬出头了,怎么种地,是自己的事,分配多少,也是自己的事。自己说了算,有权利了。”赵汝兰的话语朴实无华,我却从中体会到更深层次的内容。
赵汝兰的话说出一个重要的思想,就是土地归农民集体所有,但农民没有经营权与分配权,特别是不能实行按劳分配,只能长期捆在一起受穷。一旦实行三权统一,农民真正成为土地的主人,富裕便很快成为现实。
回到济南我要求发传真照片,领导很快就同意了。当时,新华社不能发传真,在济南只有电报局能发,发一张24元,相当于半个月工资。我是自己骑自行车送过去,在千佛山医院东边,很远的。1980年11月17日,新华社以图片形式报道了我的这次采访,这组照片先后被国内外51家新闻媒体转载采用。自1980年秋后,“万元户”新闻在神州大地广为传播。随着秋收后农民收入普遍增加,到1981年1月以后,各家报纸纷纷登出自己的记者宣传万元户的报道。从此,“万元户”作为中国农村改革之初的特定象征被载入史册。“万元户”的叫法也在全国范围内流行起来,成为20世纪80年代最受关注的词汇之一。
万元户的报道,源于对邓小平“让中国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论断的深入解读,我认为“摄影记者是用照片做时代编年史的,没有什么比纪录时代重大变化而更令人振奋的了”。从一个家庭的变化,折射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乃至一个时代的发展与变迁,这是万元户新闻的价值所在,亦是深入群众抓“活鱼”的价值所在。我觉得自己做的事,是对老百姓有用,也是能留在历史上的,心中是有种自豪感的,觉得多搞这样的东西,记者才能当出“味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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