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见北斗星

四、抬头望见北斗星

少年成名实乃人生之大不幸。特别是某种潮流到来时，我们就像江心的树叶，随着急浪漩涡，一点也由不得自己。1989年春夏之前的一场剧变把我拖入冰窖般的地狱中。正是这场变化，撕开了以往被遮掩得阳光灿烂的一角，让我看到人生残酷乃至惨烈的一面。

在最困难的时候，我到沂蒙山区四面是悬崖峭壁的九间棚村蹲点。

因为天气骤然降温，我在山顶上病倒了，腹泻不止。没有医生，也没有药，我硬撑着。整整腹泻8天，最多一天拉肚20多次。夜里从厕所里回来，晕倒在山坡上。被寒风吹醒，我抬头望见湛蓝天幕上的北斗星，心中想起“抬头望见北斗星”那首歌。我想，穆青在哪里？他身边的阴霾有没有散去？我相信穆青总会讲话的。我咬紧牙从山坡上一步一步的朝回爬，爬回住处，身上衬衣都被汗湿透了，直冒热气。最困难时候，我躺在床上起不来，大爷大娘们送来花生、鸡蛋、面条与咸菜。有的老人流着泪说：“你走人吧，俺山里穷，买不起书。”他们还以为我是新华书店卖书在此落难的人。夜晚睡不着，有时又想起穆青，心里说：穆青社长，你知道吗？我住在老百姓中哩。我是您表扬过的人，我按您的话去做，要做得更好。

在1989年夏天之后，中央派出工作组在新华社住了很长时间。穆青同志处境微妙，我不敢找他，怕为他添麻烦。我想，穆青倒了，新华社不知是什么结局哩。我站在新华社九号楼最西北的地方，望着穆青家住的那个小院。我期望看到穆青一眼，听说老人的头上飘的银丝比过去更多了，可是一眼也没看到。

在新闻界，穆青是以爱心而著称的。他以丰富的爱心，爱这个大千世界，爱他手下的将士。人都说穆青是个好人，心地善良，从来不整人。这是新华社人的共识。然而，我知道这是不容易做到的，为保护别人而不怕牺牲自己的人才是大丈夫，真男子汉，穆青有这种勇气，也有这种胸怀与胆量。就在我被新闻界一、两个人总是抓住不放时，穆青的《新闻散论》出版了。我急切地翻开1981年12月的讲话，肯定我的话仍然原封不动地保存着，“为新华社立了功，带来了荣誉”。穆青同志一个字也没有删。在这时候，穆青还不知道我在挫折中的表现，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再站起来，可他竟一字未删，可见老人家的胸怀之大与心善之极！我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传的喜悦，对穆青同志的感激与敬佩是巨大的，如山高海深。因为在前不久，另一位曾经写多篇文章学习我的人态度大变。我是在极度鲜明的对比中，看到人性低凹的渊谷，然后又看到耸立的高峰，反差之大，触目惊人，撼动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