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一浮致熊十力信札
马一浮与熊十力的一致是主要的,主要是学术见解上的一致,由学术上的默契而扩充至其他方面。但两人由于个性及行事的差异,亦时有矛盾。
马、熊订交始于1929年至1930年间,如何相识却众说纷纭。有说熊先寄去著作稿本向马请教,得马拜访;有说熊找过多人为介,均不克,后经人安排,作不期而遇……这里采取两人共同的学生乌以风的说法,乌说:“予在北京时,曾从熊子真先生学……及予来杭,熊先生亦卜居西湖广化寺。予尝在马先生座前推重子真先生,并以其新著《新唯识论》呈阅,马先生深为赞许。乃于1929年己巳,予随马先生至广化寺往访,二先生相见甚欢,并极论常变之理。熊先生主变,马先生则主变中见常。虽宗旨未尽相合,但从此往来甚密,是为二先生结交之始。”这些传说中的一个共同点,是见面后首先谈的是学术问题,是“唯识论”。以后,熊在修订《新唯识论》时,吸收了马的许多意见。谋自费出版《新唯识论》文言文本时,马曾为谋划在沪用仿宋体字印,并为致书托人在中华书局印。后改在杭州印时,又在“广告”、“定价”、“代售处”、“寄存办法”等方面提出建议。马在《新唯识论》序文中,对熊的哲学学识作了极高的评价,说:“十力精察识,善名理,澄鉴冥会,语皆造微。……精思十年,始出《境论》。将以昭宣本迹,统贯天人,囊括古今,平章华梵。其为书也,证智体之非外,故示之以《明宗》;辨识幻之从缘,故析之以《唯识》;抉大法之本始,故摄之以《转变》;显神用之不测,故寄之以《功能》;徵器界之无实,故彰之以《成色》;审有情之能反,故约之以《明心》。……足使生、肇敛手而咨嗟,奘、基桥舌而不下。拟诸往哲,其犹辅嗣之幽赞《易》道,龙树之弘阐中观。自吾所遇,世之谈者,未能或之先也。可谓深于知化,长于语变者矣。”而熊亦认为序文揭示了书的主旨,再无第二人能序得。在给马的信中说:“序文妙在写得不诬,能实指我现在的行位,我还是察识胜也。所以于流行处见得恰好,而流即凝,行即止,尚未实到此阶位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吾全部只是发明此旨。兄拈出此作骨子以序此书,再无第二人能序得。漱溟真能契否,尚是问题也。”这两段文字,说明了两人相知之深、之契。
但是,学术上的相契,不等于在实际生活中不会出现矛盾。两人最大的一次矛盾发生在1939年创办复性书院初期。这次矛盾导致熊拂袖离马而去,离开后又写信责难。矛盾要从创办复性书院说起。抗日军兴,在国难当头的形势下,马改变了闭门做学问的状态,为“存绝学于末运,扶仁道于衰微”,故应浙江大学之聘至浙大讲学。马的一些友生得知其事,欣喜之余,想进一步扩大讲学范围,策划为其设一专门讲学之所。为了有别于学校,故仿先儒自由讲学之制,定为书院。马对设立书院,态度亦很积极,认为可以“为先圣留一脉法乳,为后来贤哲作前躯”。并认为:自诚明为之性,今之人皆囿于习而不知有性,故书院教学的目的,应是唤起人之本性,所以名书院为“复性”。他想象中的书院,是社会性的纯学术机构,不受政府干涉地自由讲学。谁知在酝酿过程中,事为最高当局所知,愿列名创议,并嘱教育部每月补助经费。对此,马甚不乐意,认为政府可捐助基金,意同檀施,不欲其补助经费。如靠政府补助经费,则无异私立学校请公款补助,明系隶属性质,必受政府干涉。故提出“缘尚未具”、“不如其已”。这时熊积极劝马“勿坚卧”,认为“教部一切听自主,在今日固已难能”。这时的矛盾是办不办由政府高层创议、受政府补助经费的书院。矛盾的解决是马接受了熊的意见,着手筹建并建成开讲。
在筹建和开讲过程中,两人新的矛盾又出来了。主要表现在:一、书院规模、学科设置及师资。马主张书院的设置是“为专明吾国学术本原”,故学科只有理学、玄学、义学、禅学四门,如一时不能得师,可以暂缺,得师则一门不碍多师。而外国语文、现代科学之研究,不在书院所治。熊则认为要延聘多师,除中国固有文化外,还要开设西洋哲学、外国文学等,批评马“狭隘”。二、书院地位及学生学位、出路问题。熊认为书院相当于大学研究院,学生肄业后应给文凭、确定学位,解决出路问题。马则认为,书院本不隶属于现行学制系统之内,宗旨是“谋道”,不为“谋食”,目的是培养几颗读书种子。学生若为“出路”而来,则不是为学问,是利禄之途。三、学生在院时的生活问题。书院规定,肄业生供给食宿外,每人每月津贴法币30元。熊说“太觳”,马说“称家有无”。
因为马的主张已写进了书院简章并执行,熊认为不采纳自己的意见是不尊重自己。加上熊在开讲前夕的日机轰炸中伤足,马忙于安排炸后的开讲事务,对熊的照拂不够,因而产生了些误会,导致熊开讲不久,只上堂讲了一次就拂袖而去,去后又写信指责马,说出自己被“气走”之因。马得信后急去信自承疏忽之罪,解释误会之处。
这次矛盾虽较大,但两人的友谊只是暂时受到影响,事过以后,熊有事照常征求马的意见,两人均照常鼓励自己的弟子再拜在德高望重、学术渊博的对方门下。1948年熊重访书院于杭州葛荫山庄,马与书院同仁热忱欢迎,并在庭中合影留念。1950至1954年间,熊分别致函政府有关领导,提议恢复私立讲学机构,其中有浙江智林图书馆。说明智林图书馆是由马一浮创办的复性书院发展而来,请政府资助马的刻书事业、资助其聚讲友及生徒讲学,“存旧学一线之延”。1954年,马作《寄怀熊逸翁,即以寿其七十》:“孤山萧寺忆谈玄,云卧林栖各暮年。悬解终期千岁后,生朝常占一春先(君以正月五日生)。天机自发高文在,权教还依世谛传。刹海风光应似旧,可能重泛圣湖船。”末联因熊时住北京,希望其重游西湖也。后来熊定居上海,离杭很近,但两人俱老矣,惮于出门,只书信往还,未互访。1961年,熊因衰病及《乾坤衍》不能出版而心情不好,马作书劝慰:“吾侪耄及之年,若乘化归尽,亦可谓顺受其正。矧兄著述己成,更无余事撄心,至传世久远,似无须措意。死生昼夜之理既已洞明,及今形寿未尽,正可洒然忘怀,颐养自适,时至即行,复何忧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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