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量才为《申报》的一场官司

1994年11月13日，是史量才先生遇难60周年，为了纪念这位杰出的新闻事业家、社会活动家、爱国人士，回顾他为建立中国报业所经历的种种挫折、磨难，对后人不无益处。

众所周知，史量才1912年盘下申报，到了1928年又从美国人福开森手里买下新闻报的股权，成为中国天字第一号报人。然而，他在创业初期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儿就说说他盘进申报初的一场官司吧。

史、席摩擦

1907年，青浦人席子佩之兄席子眉从英国人美查手中盘过《申报》，使外人办的中国报变成仅挂外人牌子的华人报纸。可惜，席子眉壮志未酬身先死。他死后，“兄终弟袭”，就由席子佩接办《申报》。由于他不善经营，便决定将《申报》盘让于人。苏省铁路公司的董事们如张骞、赵竹君、应季中等，极力赞同史量才盘下《申报》，并纷纷投资入股。最后以12万两银子从席手中盘下了《申报》。办报伊始，缺乏经验、人才，史量才就毅然决定保留《申报》原班人马，留聘席子佩为经理，辅助自己。由于史、席秉性不同，在业务活动中发生了越来越多的矛盾。最后，史延聘留英青年张竹平为经理，辞退了席子佩。这使席子佩恼羞成怒，意欲与史决一雌雄，苦于一时找不到强有力的理由。当时《新闻报》中方总经理汪汉溪闻知此事，为席子佩出主意。于是拟下状纸，状告史盘下《申报》两年多来，从不如期履行双方在订盘据契约上写明的信条，一贯背信违约，并就契约上写明的“如乙方到期不付盘价，即以违背信约论处，甲方可将已收到盘价款数，得以折成半数备价赎回申报全部主权，包括所有机器生财等物权在内”相挟。由于当时史已将12万两银子分期付清了，席子佩担心官司难以打赢。

席子佩兴讼

中国人办报打外国人招牌，中国报纸在租界庇荫下可以安全地求得些发展，这种荒唐的历史是半殖民地中国的特有现象。史量才接管《申报》，不愿从英人手中盘接过来仍由英人当出面董事，便在德国领事馆注册，成了挂德商牌子的华人报。不料世界大战爆发，德人难在仇国英租界居留，全部回国，在沪的一切利益委托意领事代为管理处理。《申报》失去了保护人，席子佩便乘虚而入，正式向公共租界会审公廨提起公诉，控告史量才欺诈、背信违约之罪，要求收回《申报》出版权。

当时，广东人冯炳南为英人律师的译员，冯久居沪上，人头极熟，他因对史量才有成见，便帮席子佩延聘了在沪上享有盛名的意大利籍律师穆安素。穆法学精通，对中国国情了如指掌。穆看罢诉状，认定是件钱债纠纷的民事诉讼，要打赢必须做番手脚方可。于是冯、穆两人精心策划，密谋将民事案变成刑事案。次日午后，一张民事诉讼传票就由会审公堂执达吏送往申报馆，传票上写明明日上午10时开庭。倘若被告史量才面对突然飞来横祸来不及招架，就造成抗传不到之既成事实，便可顺理成章地从民事案转为刑事案了。

与友人密商对策

果然，史对这场阴谋全然不知，传票突然送来使他惊慌失措，乱了手脚，连忙与两个股肱之臣陈景韩、张竹平紧急秘商对策。他们认为当务之急必须找家洋商注册，这洋老板必须是强有力的。一番分析商量，最后一致认为挂日商旗最稳妥。可是，请谁与日领事馆联络，物色一个较有声望、地位的日商呢？三人将自己的朋友一一排了队，最后选中了息楼时的常客叶养吾，凭着陈景韩与叶个人私交之深及叶在社会上的影响作用，委以重托是没有问题的。叶是留日学者，攻读经济科，为人豪爽，娶了个中国通日籍太太，有许多日本富商朋友，而且是众富商集团的出面人，且不满席子佩的人格。想来由他出面，马到功成。然事有不巧，一只电话过去，却说叶去南通与张謇洽谈大生厂棉纺机器设备生意去了，须过二三日才能归。这可急坏了史，明日上午就要开庭，如何是好？

会审公堂开庭时，庭丁连呼三次不见被告史应声而出，便回报：“被告不到。”穆当即起立向庭上请求签发拘票，其理由是：被告屡屡失信约，藐视法庭，抗传不到，依法拘捕归案，再作辩理。事态果然循着马、穆两人思路发展，传票立即变成了拘票。可是这拘捕倒并不轻而易举，史家住在法租界内，越界捕人非同一般罪犯，手续繁杂。

苏州女佣电话探行踪

度日如年、杜门不出的史量才终于把叶等了回来。因为电话中再三叮嘱有急事要事相商，请一到家就回电。电话中不便多说，便请叶马上赴四马路（今福州路）一枝香西餐社，一来为叶洗尘，二来评谈此事。叶虽不满席为人，但毕竟是同乡，不愿卷进官司，但推荐一个日本人是没问题的。所荐日人是日人居留会副会长太仓喜八郎，其为人和气、热心。压在史心上巨石似乎搬去了一半。就在这喘息间隙，史量才心血来潮要到四川路青年会去理发，出门时叮嘱次妻沈秋水：除了陈、张、叶三人，任何人来电不可告诉自己去向。沈点头应诺。早就埋伏在他家附近的眼线随即跟踪，幸好车夫是识途老马，绕近路，从菜场穿过。眼线在车过后，却怎么也找不到史量才的踪影，便气急败坏地给冯打电话。诡计多端的冯却不慌不忙将家中一厨房老妈子唤到电话机前说：“你是我家唯一的苏州女佣，年纪虽过半百，说话声音还像大姑娘，加上又嗲又糯的苏州话，定能帮我做好一件要紧事。”于是叫女佣冒充叶太太身份对史太太说话，就说叶先生有急事找史，请告诉史量才的去向。电话那边的沈秋水哪知是诈，一听是叶先生找史量才，就实话相告此刻史量才在四川路青年会理发。冯炳南为自己的料事如神好不得意，立即派两名便衣侦探赶到那里。

理发店门前被拘

店内，史量才正在镜内端详自己刚理好发容光焕发的模样，付了款，丝毫没有察觉门口有人监视。当他刚走出门口时，左右两名侦探上前向他出示了拘票。晴天霹雳，史量才万万没料到第二张传票竟然成了拘票，他或许坐在理发椅上时还在酝酿着在法庭上如何就他第一张传票未及时到庭作番解释，以博取法官和会审领事们的谅解，然后在保护人荫庇下获得《申报》主权的安全保障等。没料顷刻间美梦破灭，天降大祸，束手就擒。

这冯炳南果真神机妙算。他为何敢用仆人冒充叶养吾太太呢？原来事有凑巧，史量才、陈景韩作东在一枝香为叶养吾洗尘小酌时，他也因有聚餐，早到了，便选择正对门处座位等候朋友，看到史、陈、叶三人，心有灵犀，立即联想到叶必是此番案件被求教或求助的人，故而成功地演了这场双簧。

惨痛的代价

史量才知张竹平与太仓喜八郎将《申报》登记手续已经办妥，出庭放心了。不料庭上失言，官司受挫，30万两银子被扣。他即以3000元延请当时著名的英籍律师麦克劳爵士作辩护律师。开庭审讯之日，麦克劳律师以其犀利词锋，使席子佩面红耳赤。但狂澜难挽，最后法庭判令席子佩于前所收得的30万两银子中还给史量才五万五千两予以结案。

（《新闻记者》，1994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