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庞荣棣喝彩

王亚法

庞荣棣在研究史量才的道路上一路彳亍，已经30年了，如果从那事算起，我和她的友谊，也应该有这些年月了。

20世纪80年代初，我在《新民晚报》上发表了许多关于张大千的短文和连载小说。一天，老同学庞家春来找我，说他的姐姐想写写史量才，希望和我认识，让我指教指教，传授些写人物传记的心得。

记得庞家春第一次带着姐姐来我绍兴路的寓所时，还带来一包手稿和照片，以及牛皮纸封面的“工作手册”。那天她对我书橱里收藏的，由“中国人民政治协商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辑的55本《文史资料选辑》特别钟情，因为里边有不少关于《申报》、《新闻报》、史量才，甚至有美国办报人福开森的资料，她按本翻阅，爱不释手，临别时要求借阅。我勉为其难，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尴尬地答应了，但说定了归还日期，到时候她来还书，听我对稿子的意见。用现在的目光看，当初庞荣棣的行为似乎有些唐突，然而在那书籍贫乏、数据封锁的年代里，这种求知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庞荣棣是个守信的人，她到时候即来还书了，而且又带来一大包新写的稿子。

她问我对稿子的看法。

我那时还在体制内的编辑位置上，像现在所有拿老板工资吃饭的人一样，脑子里灌满红水，诚恳奉劝她，此事不可为而莫为，因为“笔杆子”和“枪杆子”是我党的两大法宝，宣传史量才，有削弱“笔杆子”之嫌，会引火烧身的……

1988年，我浮槎出国。我1993年回国探亲，途经香港时，在三联书店买了套包天笑的《钏影楼回忆录》送她，因为里边有许多述及《申报》的旧事，当年她曾多次向我借阅，我想这是她需要的。1999年回赠我的，是她刚出版的《史量才——现代报业巨子》。我欣喜地读到，她在后记中对我当年帮助的感激。

我庆幸庞荣棣没有听信我当年的忠告。她锲而不舍，以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努力，终于得到体制内外有识之士的认同。

2008年，她的《申报魂》又出版了，其时我正在上海，参加了她在静安区文史馆举办的新书发布会，那天来了许多新闻界的从业人员，新知旧雨，大家的发言十分踊跃，尤其是新闻界前辈丁锡满先生的发言。其动情之语特别感人。

史量才留下一句掷地有声的名言：“人有人格，报有报格，国有国格。”为捍卫新闻自由，他挺身与蒋介石争辩，当蒋怒气冲冲威胁他“你不要把我惹火了，我手下有几百万军队！”时，史量才竟铁骨铮铮地回答：“对不起，我手下有百万读者！”不惜和蒋介石顶撞，以至在1934年11月13日，史量才在杭州度假回沪途中，被戴笠所派特务杀害。像这样一位中国新闻界的伟人，此后，竟然被人刻意地遗忘了，这是中国新闻史的耻辱，也是中华民族文化史、新闻史被刻意割裂的伤痕。

我为庞荣棣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而骄傲，一个普通妇女，一个新闻界的圈外人，敢于穷30年的努力，用不倦之笔，写出了《史量才——现代报业巨子》、《申报魂——中国报业泰斗史量才图文珍集》这样系列著作，唤醒失忆的新闻界，在上一个世纪的20年代，我们民族出现过一个叫史量才的斗士，曾经为中国的新闻自由，与黑暗专制抗争，并为之付出热血。

庞荣棣是经历过“文革”的过来人，她的成功，正如资中筠所说，这辈人中自由知识分子的崛起，是个异数。在那个荒唐的年代里，她没有甘于自流，浪费光阴，她明辨是非，没有轻信误导，十年磨一剑，她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毅精神，深信史量才精神不死，中国新闻天空的阴霾总会消弭，新闻自由的阳光一定会普照大地。

我为庞荣棣喝彩！

2014年5月5日于悉尼食薇斋

注：作者是澳大利亚籍自由撰稿人，原在澳上海同乡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