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如山
1937年,“八一三”上海抗战爆发,报载有徐家汇徐汇中学内招募学生军赴前线的消息。我那时血气方刚,又刚受过军训,同仇敌忾,赶去报名。可他们竟说我年龄太小、个子太矮,不接受。我抗日心切,乃穿上童子军服参加了上海市童子军战地服务团。先被派到设置在赫德路(现常德路)培明女中的第十三伤兵医院服务,后调到大世界难民收容所照料难民。也算是命大福大,如果先到大世界则我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8月14日中午,大世界门前轰然一声巨响,飞机上掉下一颗600磅炸弹,死伤几百人。次日报载是:中国空军前去轰炸泊在黄浦江的日军“出云号”旗舰,飞机被高射炮击伤,两名驾驶员一伤一死,重伤驾驶员回防时见下面是跑马厅草场,拟放下炸弹减轻飞机负担,不料偏了一点。以后中国空军几乎每天晚上来轰炸这艘泊在虹口区黄浦江上的军舰,高射炮声不绝,在租界内清晰可闻。据说后来“出云号”在遭受重创之后,于夜间驶出吴淞口试图返回日本修理时沉没于外海。
租界内第二次飞机炸弹爆炸在南京路和浙江路交叉处的日升楼。传闻是日方获得中方在先施公司楼上的东亚酒楼召开军事会议,有高级将领云集的情报,于是派飞机来轰炸,也是偏了一点。我当时住在大光明电影院后面的白克路(现凤阳路),距离很近,赶去看热闹,见断肢残肱,惨不忍睹。日升楼在五叉路口,路中心有高架岗亭,已被炸得粉碎,印度巡捕一条黑白相间的头巾残片还挂在电线上。
中国军队撤退后,租界被包围。居民粮食紧张,主要依靠“户口米”度日。家家户户派人隔夜在米店门口排队,等候米店开门挤买“户口米”。有一次我为家里值夜排队,清晨米店开门,队伍一拥而上把我挤出来了,我当时就拼命往原位置上挤。不料一个中国巡捕上来抓住我衣领,说我捣乱,把我抓到警车上,送进新闸路巡捕房,与小偷扒手关在一起。一个英籍三道头(警官)来查监,我对他说:“I am not guilty”。他看了我一眼说:“not guilty?”我说:“Yes!”他“哼”一声就走了。原来是我不谙英语习惯,应该说“No”,答了“Yes”,是认罪了。当天下午,舅父多方打听后来巡捕房把我保了出去。
日寇进驻租界后,实行防空灯火管制。玻璃窗要上下左右交叉贴狭纸条,入夜挂外黑里红的窗帘,电灯用黑灯罩。家家户户要值“自警团”岗,但可以出钱雇人代值。有一晚正值农历月半,一轮皓月当空。伪保长带领自警团多人查夜,说我家东窗未挂窗帘,舅父争辩说已拉上了黑窗帘,因为月光照在玻璃上的反光像是里面的电灯。伪保长不容解释,吩咐自警团把我和舅父抓到新闸路巡捕房。日籍警官打了舅父一耳光,说户主反抗灯火管制,把我们关了一夜,第二天才由邻居托人把我们保了出来。瞧,我这一辈子坐过两次牢了,不过是殖民势力下的牢而已。
【注释】
[1]原载:《逝波集——交通大学机械工程系1943级同学回忆录》,1999年9月,第27—31页。原题:《往事几十年 弹指一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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