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继隆
年纪大了有许多回忆,我的回忆中各处都直接或间接与交大有关,下面就写一些有关的回忆。我一向记忆力不好,现在更往事如烟云,细节模糊了。
我是浦东人,先祖追溯到北宋的康保裔将军,南宋时由洛阳避戎难南迁来浦东已十几世。祖父虽是商人,思想还较先进,后辈都进新式学校。这样先父就到上海进了南洋中学,毕业后升送邮传部高等实业学校,这都是交大的前身。在这两校直到1911年毕业,他都是高材生。其时交大校长是唐文治,总务长是太仓人陆起先生,原是唐文治的同窗。他们就要为这位高材生做媒,结果陆先生就成了我的外伯祖父,家慈是他的侄女。先父1918年留英返国,同年结婚后即去江西萍乡煤矿工作,三年后我就出生于江西安源,不久江西工人革命蜂涌而起。记得有一张著名的青年毛主席画像,手里拿把雨伞,据说这就是当年在安源地区活动时的画像。煤矿受了影响,我们就全家东返,随后先父就回到母校任教。
幼年的校园生活
我家回到上海,我就进了培真小学,在海格路近霞飞路口,这小学也许以前与交大有关系,不太详细了。起初我们住在校园里的教员宿舍,就是现在教师活动中心再往里一些的一片房子里,以后搬到校门对面弄堂里的志庆坊,1933年左右才搬到广元路的四维村,但总在交大校园附近。初中以前年纪小,活动范围也小,所记得的是在老图书馆后面的一个小土山,上面也有些树木,我们就在其上爬来爬去,十分热闹。小学毕业了想进南(洋)模(范)中学,可是也得参加入学考试。记得也有相当竞争,英语考试问了一些英文缩写短字,回答得不太好,为此还担心了一阵。一生不知考了多少次,此其始也。南模前身就是交大的附属中学,后来分开了,但其位置还是完全在交大校园以内。进了交大大门三五十米后的左面一大片就是南模的校园,有铁丝篱相隔。篱里面就是南模的一大片操场,那里的主要运动是踢小皮球,我踢足球的训练也就在这培养的。学生实行住读,严禁随意出校门。我当然是走读,活动性大多了,可在交大校园里各处逛。这里的级友不少是后来的交大同学,初一开始有唐庚、唐敦孟,以后有金邦年、唐镜文、奚正修,初三时来了李天和。黄子春虽是南模的,但原比我们低一级,他以同等学力考进交大,颇为不易。我在初一到高一这段时期,回忆起来,无忧无虑,是生平很快乐的一个时期。我有一个大我三岁的哥哥,经常随着他在交大校园里各处游逛,尤其是暑期里。我们爱好运动,那时体育馆在容闳堂隔壁,我们和管理员协商,也可以借到各项器材,如铁球、铁饼、标枪,等等。名为福开森田径场的新运动场就在后面,我们哥儿俩,再加一位邻居朋友金锡嘏,有跑有跳地各处玩。记得运动场中有一座高桥,那是约三英尺宽离地约三四十英尺的独板桥,两端有梯级上下,因为没有扶手,走过时要有些胆力。也不知道一般使用时下面设安全网否,反正年轻时三不怕,我至少走了一次。希望哪天能找到一位当时在校的老学长,问问当时情形。那时的运动英雄是足球健将周贤言、周铁门等。这段时期后好景不长,哥哥染上了肺病,住院一个时期,此后在家休养,最后还是不治,夭于1939年初。除此以外,时事大局也全然不同了,高一结束后我们都去了近郊漕河泾受军训。我和李天和因为身材小,都分在幼年队,同属一个中队、区队、分队,我们交往从此更密。算来这是60年前的事了。“八一三”事件后,军训匆匆结束。随着交大和南模都迁避到租界里,我幼年的交大校园生活也就此结束了。
震旦和学艺社
高二、高三功课较重,匆匆过去。1939年考进了交大,可是却脱离了交大校园。震旦离徐家汇也有一段路,那时我用自行车来往,也还方便。可是,在校里逗留的时间就有限,这样比起住在学艺社的同学,就少了不少“同窗”的时间。我们是丧失了大学校园的不幸的一代。一、二年级功课较重,不但有大批的物理习题,而且国文课还要写作,颇为头痛。震旦的学校生活,对我来说,颇为简单。除了上课,课外活动就要看有没有功课,如有功课尚未做完或者有不懂的地方,就向其他同学请教。刘百川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他不但功课好,还有和蔼可亲的好态度。很高兴知道他牺牲的消息不确,也希望有机会与他聚晤。关于踢足球,许多同学对此都有美好的回忆。李天和守门,我常当左右翼,大将有严希孟、陆子敬、诸成福,此外还有路寿南,可惜他已经去世,而诸成福又信息全无。1993年五十周年返校纪念时,我和陆子敬特意同上震旦大楼楼上凭窗向着足球场忆旧览望,向下拍了一张照片,景色依旧,但那时看看感觉似乎小了一些。操场现已不存,变成高架路了。
从上海转移到了九龙坡
三年级后,学校被敌伪接收了。我家素乏积蓄,生活全赖先父执教为生。也没有想过日后生活如何解决,先父作了决定,不继续教职,从此我们家开始了一个很困难的时期。我找了些家庭教师职务,但也是杯水车薪。同时先父又病了,精神不振,几乎不能行动,中西医都未见效。及至1943年底,去内地的计划渐有头绪,我们用住房顶出一笔路费。1944年3月初,终于全家成行。取道杭州,沪杭车上即遭不利,身份证都被没收了。到杭州后匿迹不敢露面,次晨搭卡车去富阳,沿途风景虽然秀丽,但只觉得各处隐藏险境。到了富阳后,大大松了一口气,次晨搭船经富春江溯新安江而上到屯溪,即现在的黄山市。这一段船程,给了我们极好的回忆。终于脱离了上海困境到了自由区,心情欢畅。那时正是暮春三月再好不过的时候,风景秀丽,我们还仰望了严子陵钓台。因赖拉纤,船行甚慢,我们可以上岸随舟步行。更高兴的是,先父离沪时尚行走困难,上岸走走,竟逐渐行动自如,若无其事。看来一年来的疾病是忧郁所致,并无基本疾病。我们由屯溪搭了“黄牛”卡车,到了衡阳。在那里车站上出乎意料地碰到多年不见的南模交大老同学唐镜文。他念铁道管理,转入了平越唐山交大,毕业后派在湘桂线上随车实习。这样他乡相逢,好不高兴,畅叙了一晚,以后他随车陪送我们直到桂林。我们经柳州、独山、贵阳等地,1944年秋,终于又返回了九龙坡的交大。我还是机械系,念些制造课程。那时我在校住读,膳宿都与同学一起,三只叠床,六人一间,八人一桌,站着吃,这是我仅有的短短一年的亲切校园生活。
国内的第一份工作
抗战后期的九龙坡,没有什么空袭,生活安定。一年很快过去,我终于在交大毕业了。去哪里工作呢?找万定国,他已在重庆化龙桥的第十兵工厂工作。经他介绍,我和另外一位同班同学陈椿年都去了第十厂,这是我生平第一份工作。厂里供应茶水,记得上班第一件事是发给了一个茶杯,大约是国内办公的惯例。不到三个月,时局迅速发展,抗战胜利,我被派去参加东北接收工作。这是一份前途不稳定的工作,只有初出茅庐、无有牵挂的才会参加。年底回到上海,暂与天和同住,和他及范海洲相叙甚欢。开了年即去东北,但因铁路不通,折回北京,暂时安顿在当地的第九十兵工厂办事处。这是我初次到北京,住西单圣庙附近,倒也安逸,并趁机参加了留学考试。秋时去了沈阳,所谓“接收”,是把著名的沈阳兵工厂部分复工。因为苏俄来了,该厂遭到严重破坏,重要的机器都被搬走了。这样我们供应一些手榴弹、枪弹等轻武器。原来进兵工厂是为了抗战,在东北却是为了内战,可叹。
在美国念书
1947年春,我辞了职回到上海,积极准备出国的事。那时我家人也已回上海,仍住教师活动中心后面的宿舍里,这样我又再度回到交大校园。申请美国入学的事,我不熟悉,幸与严希孟联系向他请教,就随他请准了伊利诺伊大学。自费留学,我家哪能供应,这还得感谢国家栽培,准了便宜许多的官价外汇,这样终于在1947年9月初到了美国。那时严希孟、刘长庚都已先到了伊大,我到后与希孟同住一房,屋里都是中国学生。为了省钱,我参加了“饭团”,也就是在地下室里十几个人轮流烧饭。后来参加“饭团”的还有黄子春、董金沂、严棣。后来我回伊大去了一次,和许多年未见的希孟畅叙,回忆一些当年的事。他说我当年赴美时,还从上海带了东西给他。原来是千里慈母心,托带了江南特产虾子酱油,我未辱命带到了,可是这件事已完全忘记了。希孟不参加饭团,他吃西餐,虾子酱也可能用上。他究竟如何享用,我不知道。当年我在伊大一年就读完了硕士,没有兴趣继续。在一位中大同学冯焕的鼓励和指点下,我就改行转入了电机系。当然得补些课,但系里的课程还能跟得上,这样三年后也读完了学位。
【注释】
[1]原载:《逝波集——交通大学机械工程系1943级同学回忆录》,1999年9月,第96—10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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