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如烟似梦

黄子春

我们1943届机械系的同学在1993年毕业50周年之际返校重聚。1996年交通大学百年校庆时我级同学又再团聚，那时同学们决定在1999年举行我们自1939年秋季相识60年的聚会，同时出版1943届机械系同学60年回忆录。回首往事，历历在目，思绪万千，略述如下。

我初中时期，当时一般青年择业对高薪制的海关、邮局或洋行心向往之。但是上海海关由英国人设立，邮局由法国人管理，洋行大多由外国人经营。由于鸦片战争后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中国割地赔款、五口通商，英国在中国五个通商城市设立海关，征收进出口关税，上海海关称“江海关”。虽我不知海关详情，但这令我感到很不可思议。邮局由法国人管理，我至今不知底细。因此，我那时对海关、邮局和洋行都不感兴趣，打算进交通大学读书，为此我选择南洋模范中学读高中。

当时的南洋模范中学在交大校园内。1937年夏季，我曾两进交大校门：第一次进交大到南洋模范中学报名；第二次进交大校门参加南洋模范中学高中入学考试。9月份开学后，我进入南模读高中。当时日本人已占领了交大校园，南模在交大附近借用英国海关税务司司长的私人住宅作为中学校舍。一个英国人的住宅可以容纳初中和高中六个年级的教室，还有校长与教员的办公室，学生宿舍和食堂等，可见该住宅的规模是何等阔气。这让我耿耿于怀，终生难忘。住宅旁还有一排平房，用作南洋模范小学六个年级的教室及教员办公室。住宅和平房后面还有一片很大的草地。

1939年暑假，我读完高中二年级。我的同桌杨善照劝我买解析几何的书一起做习题。我们俩人做了半本书的习题，由于感到乏味，没有再做下去。后来他又约我去报考交大，我俩以同等学历的身份报了名。记得数学试卷一共6道题。前3道三角和代数题目很容易，3道解析几何也答完2题，第3题连题目都看不懂。但是我们都通过了交大的入学考试。当时因为我中学未毕业，基础差，我不想立即进交大读书，仍在南模读高三。杨善照同学已经不读南模，有一天他突然来见我说：“你今年考取了，你不去，明年你考不取怎么办？”说完后就扬长而去。经他这一吓唬，第二天我就到交大报到了，同时他去了内地重庆交大。

1939年秋抗日战争第三年，我进入交通大学机械系读书（第三年级第二学期，我级分门，我选择了航空门）。大学前三年的学习与生活很顺利，同学们学习努力，相处融洽。至今我尚记得我班某些同学的称呼及别名：程心一是“状元公”，罗祖道别名“江笑笑”，金忠谋二年级起是班长，我班唯一的女同学吴仲仪别名“fifty six”等。大学一、二年级我们在震旦大学上课，三、四年级在学艺社上课。

我们的老师讲课各有特色和风趣，我至今仍能回忆起很多细节。例如材料力学金肖宗老师经常在课堂上念叨：“书勿读，题目做勿出”；投影几何老师看到有的同学将N反写成И时常说：“你们在霞飞路上走得太多了。”因为当时在霞飞路及两旁支路上有俄国人开的店，俄文字母И易与英文字母N混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教工程经济的严励平老师，他上课从不讲课本内容，而是谈天说地，讽刺社会。他也常给我们讲人生哲学及工业界成功的经验。例如他讲在中国，荣家经营纱厂最成功。荣家的办法是先开一家工厂，成功后用该厂作抵押向银行贷款开第二家工厂等，采用滚雪球的方法增加工厂数量，扩大公司产业与经营规模。他的讲课比书本知识更生动。有一次他上课时讲“工厂的厂长每月应有1 000元工资”，逗得我们“哈哈”大笑。因为当时普通职工每月只有十余元工资，总统名义上也只有600元左右。他实际上是在讽刺社会上贪污腐败的不良现象，提倡“高薪养廉”的主张。他的许多观点是很有见解的，尽管我现在对工业经济的内容及如何考试毫无印象，但他讲的许多观点都记忆深刻。

1942年7月，汪伪政府接收了交通大学。我级同学去向大致分为三种情况：一部分同学留上海原址就读；一部分同学去重庆交大；另一部分同学暂时辍学。我想去重庆交大读书，但几次未成功。最后一次与诸成福商定，从浙江南部通过日军封锁线绕道去重庆。但他一人先走了，没有通知我，我又没有去成。在上海停学的三年中，我暂时帮助友人经营银行。在此期间结识了一位银行的律师，他年轻聪敏，精明能干，后来成为我的好朋友，并多次帮我摆脱困境。

1945年抗战胜利，国民政府不承认留在上海各大学读书的学生的毕业文凭。为此，学生们在蒋介石视察上海时拦路请愿并递交请愿书，最后终于获得总统准许，补发了正式毕业文凭。

我们辍学的学生申请复学，以完成因战乱而中断的学业。可是交大教务长李熙谋以通常条件下制定的校规处理战乱期间发生的特殊事件，不准我们复学。我的律师朋友告诫我不要与教务长当面顶撞，只能耐心说理，请教授或其亲友帮忙疏通。最后教务长作了让步，他说“你们可以复学，但不得享受交大学生免费食宿的权利”。负责交大学生会的同学却立即给我们办理了食宿手续。我们终于又成了交通大学的学生。1946年我完成了交大的全部学业，获得了工学学士学位。战乱中的毕业文凭真是来之不易啊！

【注释】

[1]原载：《逝波集——交通大学机械工程系1943级同学回忆录》，1999年9月，第205—20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