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经
1942年的上海,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的第二年,日寇已完全侵占并从各个方面控制了上海。亡国奴的枷锁已无形地从精神上、生活上强加在我们的头上,在上海求学的环境越来越险恶。于是我毅然决定奔向西南大后方,不顾当时从上海到云南、贵州、四川等地的旅途多么艰险,因为屈辱的生活对一个青年学生来说再也无法忍受。例如,当时敌人在苏州河的各座桥上都有哨兵驻守,中国人过桥必须对哨兵鞠躬,否则立即会遭受一顿毒打或更大的横祸。
1942年11月18日清晨,我在一家名叫金陵旅行社的安排下,跨上一艘挂着日本旗的客轮。我蜷缩在客房门房外的甲板上,整整8天8夜,迎着初冬的寒风,啃着干粮。听见日本乘客在客房内有说有笑,真不是滋味。船到汉口,等候检疫,又停了半天。
到了汉口后,这家骗钱的旅行社推说最近的封锁线上很紧,找不到小船护送,要我们这一行15人等待情况松动一些再走。五天后,护送我们来汉口的那位上海金陵旅行社的领队人突然消失了,小旅社的房金也没有付,我们深感上当受骗了。只能团结起来设法自行租只小船,冲过封锁线去。
同行中有一位30多岁的云南人姓马,他是昆明中国国货公司的经理,这次是来上海接他的母亲、妻子和两个小孩回昆明的。他有亲友在汉口,通过他的联系,包租到一只小船,当然是出了高额租金的。12月上旬一个寒风濛濛的早上,我们这一行15人躺在小船上,由船工父子二人划着、摇着,奔向前程茫茫、命运未卜的封锁线去。小船溯江而上。第三天过了湖北省监利县,进入内河,小船在长满茅草的小河中穿越。第四天上午,船老板对我们讲,中午要闯封锁线,大家不要讲话,不要把头暴露出舱外,碰到敌人由他去对付。
小船继续前进,进入三不管地区,更加荒凉不见人影,恐惧、紧张笼罩着我们心田。当小船摇至三岔河口时,突然从一个茅草棚内跳出五个敌军,枪口对着小船,大喊大叫命令靠岸检查。船主慌忙拿着早有准备的烟酒上岸去应付说情,但仍然不行。命令船上全部人员不论男女老幼统统上岸排成一行,由两个敌军持枪监视,其余三个跳上小船去检查,把我们铺在船板上的被服和衣服行李乱翻一阵。饼干、糕点、香烟、白酒、手表、雨衣等都被抢走。我们一行站立在刺骨的寒风里,惊恐和寒冷侵袭着我们,使大家发抖而无法站稳。这时生死命运掌握在敌人手中,又地处战场前线,杀死几个中国人像碾死几只蚂蚁而已,我越想越吓了。像度过10年那样缓慢的10分钟过去了,茅棚里出来一个佩着军刀的敌人军官,慢慢地审视了我们一圈,命令4个妇女进入茅棚去接受检查,其中两位是马经理的母亲和妻子,另外一位是燕京大学的学生和一位驾驶员的妻子。她们早有准备都打扮成老太婆似地把围巾包着面孔,她们当然明白进入茅棚去检查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反抗是不行的。大约过了最漫长的10多分钟,她们回来了,大家压在心坎上的石头落地了。那个矮胖的军官朝着船主踢了一脚,大喊着“滚吧”!于是我们像得到大赦似的很快回到船上,小船立即划向前方。据说4位女的在茅棚内都被搜走一些金银饰品,但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小船很快进入我军前沿防地,我们受到当地驻军的热情接待和食宿安排,感觉像见到亲人似的温暖,这是我从不当“亡国奴”的心态中体现出来的。我们稍事休整数日后,步行和骑马经南县至衡阳。我找到交大校友会接待站签发了去金城江的火车免票,当时我确实快要身无分文了。就此,终于结束了这一段不寻常而惊险难忘的旅程。
【注释】
[1]原载:《同窗回忆录——交通大学1944、1945届毕业同学纪念册》,2003年4月,第292—293页。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