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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的那些人与事

时间:2022-01-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1922年与母亲结婚成家后,他决定接祖母到北京同住,让我五叔夫妇护送祖母入京,并将寡居在家的姑母也带到北京。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而且是在《京报》副刊上经常撰稿的人。《京园铭》上的人,王小隐、邵飘萍、徐凌霄、庞镜清、刘步堂、吴定九、徐一士、顾君义都已作古,只有《京园铭》作者白翁现仍在世。上述人士同样是父亲的朋友,其中王小隐、徐凌霄、刘步堂、顾君义(顾名)也出现在1924至1926年的《京报》新年“贺岁版”上。

父亲的一生虽然短暂,但阅历丰富,从26岁开始从事新闻工作,到40岁辞世,14年间他跨越了翻译、建筑和新闻三个行业领域且取得不凡成就,这在中国新闻史上独一无二,被称作“民国传奇报人”。父亲涉猎新闻工作各个方面,曾当选过北平新闻记者公会执委,他写下大量宣传社会进步和针砭时弊的报道、社论、时评和随笔,他的专著曾作为大学新闻专业的教材。他经历过各种场面,采写过中外各色人等,如溥仪、曹锟、冯玉祥、鹿钟麟、加拉罕(苏联大使)、威廉(环球报业联合会会长)、芳泽(日本公使)等。然而,在那个被现在有些学人称为“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我觉得父亲作为一名进步报人,其价值不仅在于他对新闻事业的贡献,还体现在他的为人处世和生活细节等方面。

父亲是个恪守孝道、家庭责任心极强的人。母亲常说起,父亲很孝敬自己的父母。祖父病危,他从日本赶回家探望,祖父死后家道中落,他回国后即承担起赡养祖母和扶持全家的重任。1922年与母亲结婚成家后,他决定接祖母到北京同住,让我五叔夫妇护送祖母入京,并将寡居在家的姑母也带到北京。此外,他决定要为各房兄弟培养一个子侄辈读书成才,也一并让他们进京求学。于是,祖母一家六口从上海乘英瑞太古轮船北上,坐了四天四夜到天津,在英瑞炼乳公司我的干爹袁英辛处住了一夜,第二天乘火车到北京。父亲的这一“大手笔”在家乡引起一番不小的轰动,邻里都羡慕我祖母好福气,只是祖母不习惯北方的干冷气候与饮食习惯,住了两年多后又返回老家。

父亲与外祖父母两位老人也相处融洽,前面讲到“小岵”这个笔名就是外祖父给我起的,而那时父亲已离世八年之久,可见翁婿间感情非浅。外祖父名杨若,字少甫,云南大理凤仪县人,1881年生。他早年留学日本,就读于著名的私立岩仓铁道学院,学土木工程,其间结识孙中山先生并参加了同盟会,是第一批同盟会会员,回国后参加著名的河口起义(1908年)。辛亥革命后,他在北京交通部任职,并将外祖母、母亲、舅舅接到北京居住,那时我母亲才十二三岁。外祖父思想开明,反对妇女缠足,主张女孩子也要读书,所以我母亲幸运地免去缠足之苦,又读了几年书。外祖父一家居住在宣武门内绒线胡同一座宽敞的四合院里,家境宽裕,母亲后来辍学在家专学刺绣,老师是曾在清宫廷里为皇族制作绣衣的宫女,母亲因此学得一手刺绣好手艺,能在大绣花绷子上两手上下绣人物和花卉。与父亲订婚后,她用各色丝线绣了一条有一百只姿态各异的彩蝶被面,作为自己的嫁妆。我父母亲的姻缘颇具浪漫色彩,那年月,北京市民不论富人穷人、官员百姓、男女老幼,大家都喜爱戏剧(京剧、昆曲等),外祖父是个十足的京剧迷,常带着家人一起去剧院看戏。有一次看梅兰芳演出,活泼爱笑的母亲看到有趣处竟笑出声来,引起了坐在后排的父亲的注意。后来他经过一番打听,在征得外祖父同意后和介绍人一起上门拜访外祖父,交谈下来彼此十分投契,外祖父对与自己有着相似经历的父亲十分欣赏,对其学识、才干和人品也很满意,当即同意了这门亲事。

父亲和母亲的几张结婚照让我和弟妹们至今记忆犹新:长母亲11岁的父亲面容清癯,戴金丝眼镜,着丝质长袍马褂,一副气度不凡的大“智识分子”[7]模样;母亲则年轻美丽,穿时新的宽袖右开襟短上衣配长裙,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显得格外有神。父母亲定居的潘家河沿3号是一座典型的北京四合院,天井很大,房间很多,正房、厢房、客厅和书房一应俱全。祖母他们到北京后,父亲请了厨师、女佣和车夫,后来我和弟妹相继出生,又为我们各请了奶妈。父亲为人处事一向认真负责,精细周到,他过日子犹如办报纸,深知偌大个家庭,家务繁杂零碎,又体谅母亲年轻,不善料理家务,便请姑母帮忙管家。这样,家里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日子过得舒舒适适。每逢过年,父亲都要为全家老小每个人添做新衣,花多少钱买什么样的布料,买多少,怎样裁剪,样样亲自筹划,一一过问,绝不造成一丁点浪费。祖母72岁时,父亲为她老人家做寿,老相册里有一张全家福照片:祖母抱着刚出生几个月的我坐正中,父母亲、姑母、叔婶及两个堂兄,他们或站或坐,大家的神情都是高高兴兴的,一看就是个幸福和谐的大家庭。这张照片同样清晰地存储在我的记忆库中。

报人的职业使然,让父亲接触的社会各界人士颇多,特别是在文化界、知识界、戏剧界、工商金融界结交了不少朋友。母亲说过,戏剧界除马连良、韩世昌外,父亲和梅兰芳也很熟悉。上世纪70年代,年近八旬的韩世昌在《我的昆曲艺术生活》中回忆道:

1924年4月一天,北京《京报》副刊曾登载了白翁写的一首仿《陋室铭》的《京园铭》。“京园”恐是《京报》副刊园地的意思,这篇文章每句文词都影射一个人。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而且是在《京报》副刊上经常撰稿的人。铭文是:

园不白开,角红则名。剧不素人,福至禅灵。斯是京园,惟剧是评。松水半江绿,君山一发青。检场寻一士,散场定九更。可以问步堂,质镜清,有唱工之凌老,无做派之飘萍。小隐曰:何陋之有?

上面文句中带“·”号的都是影射一个人名,其中“君山一发青”就指的是我……《京园铭》上的人,王小隐、邵飘萍、徐凌霄、庞镜清、刘步堂、吴定九、徐一士、顾君义都已作古,只有《京园铭》作者白翁(即刘伯忠,名景昆)现仍在世。

上述人士同样是父亲的朋友,其中王小隐、徐凌霄、刘步堂、顾君义(顾名)也出现在1924至1926年的《京报》新年“贺岁版”上。王小隐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民国报刊的知名撰稿人,刘步堂是著名戏剧评论家,顾君义曾任《又新日报》主编、大夏大学教授,刘景昆是北京四中化学名教师。这四人有一共同背景,即当年都是爱好昆曲的北大校友,在校读书时对捧红河北昆戈荣庆社的主角韩世昌起到过促进作用。徐凌霄是著名记者、撰稿人和文史学家,徐一士是徐凌霄之弟、历史掌故大家,《京园铭》中只有庞镜清尚不知为何许人也。

邵、吴两家一直过往甚密,邵家就在京报馆楼后的四合院里,我们家离京报馆很近,仅相隔一条骡马市大街。母亲闲来无事便到邵家打几圈麻将消遣,也常带我到邵家玩,我称汤修慧为“邵妈妈”,叫邵家兄妹为“大哥、二哥、大姐、二姐、三姐”。邵家三女儿邵乃奇则认父亲为干爹,父母结婚时,外祖母还特地备了一份礼物让母亲送给这位干女儿。邵飘萍故后的两家关系仍然很好,我还与邵家兄妹一起合过影。1937年夏,我们随外祖父一大家人住在南京高楼门,汤修慧给外祖父写信,说要到南京来办事,希望能借宿。外祖父随即回信表示欢迎,并腾出一间厢房,于是她很快来到我们家,一住就是几个月。我现在还记得汤修慧的模样:身材不高,稍显富态,性格爽朗。晚上大家洗完澡在院子里乘凉,切上一只西瓜,她和我们一起吃,一起说笑,相处得就像一家人。她爱吃南京中央商场的卤大肠,我舅舅和母亲就常到新街口去买回来。据说汤此次来宁是想争取邵飘萍的“烈士”名分和为《京报》筹款,希望得到南京政府的资助,听说几番活动下来也没什么效果。

不久,随着日军步步进逼首都南京,我们家于8月初离开南京城到江宁县铜井镇躲避战火。汤修慧起先未随我们同往,后因日机轰炸愈烈,不久她也来到铜井镇,住进外祖父为她找好的一间靠公路的房子里。那是个质量不错的麦秸秆茅屋,冬暖夏凉,房间四壁粉刷得很白,房间里收拾得干净雅致,屋里放着一些书籍报刊,条件比我们家还要好。我和弟妹们常跑去玩,邵妈妈则坐在一张藤椅上,边读书看报边和我们说说话。铜井镇的螃蟹个大味美,外祖母有时叫上她到家里来一起吃,有时直接给她送过去。一直到南京沦陷前十天左右,我们离开铜井镇准备到和县时才与她分手。上世纪70年代“文革”后期,母亲到北京弟弟家小住,曾专程到京报馆去探望80多岁的汤修慧。汤此时处境不大好,拄着拐棍,一只眼睛已看不清东西,而母亲同样是一只眼失明,拄拐棍。两位老人手拉着手,用与其时语境格格不入的“邵太太”和“吴太太”互称,“二目相对”,泪眼婆娑,谈及过往,一时竟不知从何谈起,不胜感慨系之矣!

父亲和潘公弼、潘劭昂兄弟间相处关系亦甚好,母亲生前曾和我多次说起过潘公弼。潘氏兄弟都是嘉定人,父亲和他们何时相识我不清楚,但潘公弼曾和父亲于民国初年同为日本留学生(潘赴日时间晚于父亲),并因潘的关系与邵飘萍相识则是不争的事实。回国后,潘公弼协助邵飘萍创办“新闻编译社”,其后又一起创办《京报》,是邵飘萍新闻事业最早的得力助手。潘劭昂小父亲7岁,曾两度服务于京报馆,第一次在1920年《京报》复活以后;第二次则在邵飘萍遇害,《京报》被封后应邵夫人汤修慧之邀从美国返回。在潘劭昂为纪念邵飘萍逝世三周年所写《我负飘萍先生》一文中,曾述及他回国后由我父亲陪同冒极大危险去天宁寺祭奠邵飘萍一事,可见两人关系之非同一般。抗战期间潘劭昂曾任重庆法国哈瓦斯通讯社记者,1949年底离开大陆之前任国民党中央通讯社重庆分社主任。曾担任过“中央通讯社”社长的曾虚白在其回忆录(《生死边缘》第一集71~77页)中提到,1949年12月7日,十几位中央社的高级编辑记者从成都新津机场撤至海南,却不幸在海口遭遇坠机惨祸,这起坠机事件共死亡20多人。潘劭昂头部严重受伤,在香港地区疗养多年,后来到台湾地区,但从此绝意仕途,未担任任何工作,81岁在台湾地区逝世。另据台湾地区一些文献资料显示,潘劭昂赴台后仍从事新闻教育事业,上世纪50年代在台北市北投复兴岗政工干部学校(今为台湾地区“国防大学政治作战学院”)新闻系任教,同事中有谢然之、唐际清、黄天鹏、徐咏平等新闻界名人。潘著有《新闻学概论》小册子,为“中国新闻函授学校讲义”。

父亲和潘家兄弟曾先后在京报馆同事,三人又在不同时期连续作为邵飘萍的主要助手,这是一段难得的巧合,也是邵飘萍和他所创办的《京报》与我们嘉定人的一种缘分吧。前些年,大箴经多方打听,总算找到了潘家后人寓所,希望能进一步了解到二潘的一些情况,但待坐定向主人说明来意后,潘家一位大概是孙辈的女性说:“老人们都已故去多年了,家里哪里还有他们的遗物和照片,我们对他们的事也都不了解。”言语间意颇冷淡,大箴只好怏然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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