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城里的学校为什么不要我”

我有个表弟,三年前与妻子一起来笔者所在的省会城市做菜生意,每天起早贪黑,总算是站住了脚跟。收入高一点了,日子过得好一点了,他们便开始放心不下留在老家由爷爷奶奶带的那个上小学四年级的儿子,便于2004年8月把儿子接了过来,而后找到了我,让我给他的儿子找个学校上。凭历年采访时的感受,我深知这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情。每次在做中小学校开学的报道时,我便看到,在许多中小学校门口,都有大量挈妇将雏的农民工,被无情挡在了学校的门槛外。碍于亲戚的面子,仗着还懂得一点政策,这天,我带了他们夫妻和他们的儿子来到一所距他们住处不远的学校。好不容易挤到报名处,却被工作人员两句话就挡住了:“户口本!”“他们是乡下来的,没有城里的户口本。”表弟也吓得不敢开口,只好由我出面解释。“那他们在城里买了房子没有?拿房产证来。”“他们做菜生意,哪能在城里买房子。但他们在城里租了房子,有固定的住所。”“他既没有这里户口,又没有在这里买房子,凭什么在这里上学?”接受教育,是每一位公民的基本权利。我真想反问他一句:“他也是中国的公民,凭什么又不能在这里上学呢?”但想到还得请他们“高抬贵手”,最终还是忍住了。那个在乡下号称飞天蜈蚣的调皮孩子,在城里人的高声呵斥下却胆怯了。他拉着他母亲的衣角,天真地问:“妈妈,城里的学校为什么不要我?”他的妈妈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是城里人的学校,我们是乡下人,人家不要。”“那算了,我还是回乡下去读书。”望着孩子失望的眼神,我的心里一阵发紧。我的女儿也是上学的年龄,每到新学期开学的时候,她便欢天喜地的自己报名入了学,背起书包,快快乐乐走向校园。可这个孩子只因他是农民工的孩子,便使他在城里上学的权利都没有。这实在是不公平,不合理。最后,还是我硬着头皮找了熟人的“关系”,交了3000元借读费才让表弟的孩子读上了书。

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城市学校,都垒着高高的门槛,把许多农民工的子女挡在了门外。从四川广安农村来重庆打工的邓功华,靠着替别人挑脚、搬东西挣几个辛苦钱,妻子江淑珍则挎个背篼卖报纸。夫妇俩原想让两个孩子转到重庆城里来上小学,但高额的借读费让他们实在无力承受。于是暑假一过,孩子又眼泪汪汪地回老家去了。一米八的大块头邓功华想起这事就摇头叹气:“农民工的娃儿进城读书真难啊!”

12岁的王波是来自四川的外来工子弟。2004年春节后,他随妈妈来到福州。由于人生地不熟,妈妈找了几所学校都因学生爆满无法接纳王波入学。

从安徽金寨来北京的张女士带7岁的女儿到北京市丰台区一所小学报名,也被学校保安拒之门外:“我们学校学生早就招满了,你们下学期再来吧!”该校一位副校长这样向新华社记者解释:“我们首先要保证北京市的孩子就学。农民工子女的教育经费在他的户口所在地,国家把他的经费拨到户籍地学校去了,到我们这里借读,教师的劳动增加,但经费没增加,我们承担的压力太大了。”

青岛市近期对100位已婚进城务工农民进行了调查,结果显示:占调查总数91%的农民工的子女已经达到入学年龄,但只有15%的人的子女能在城市、在父母的身边就学。其他76%因为种种原因,子女不能在城市就学。调查表明,因为经济收入无法承担子女在身边接受教育的占总数的22%;为了艰苦创业,没有足够精力来让孩子在身边接受教育的占17%;而有37%的人因为没有合适的住房而将孩子留在家乡就学。

所有接受调查的农民工一致表示,如果孩子在城市里上学花费和农村花费一样,将很愿意让孩子在自己的身边接受教育。在“因经济原因子女不能在身边就学,你希望得到什么帮助”的一项调查中,希望得到国家政策支持,让子女在城市上学的占37%;有63%的人选择了需要整个社会的关注。

在2004年11月4日召开的流动儿童工作经验交流暨研讨会,公布了国务院妇女儿童工作委员会办公室和中国儿童中心进行的的一项抽样调查,结果显示,流动儿童中的在学者占90.7%,一直未上学者占6.85%,失学者占2.45%,后二者合计达9.3%。目前我国有将近2000万流动儿童,这意味着,全国有近200万流动儿童失、辍学。

流动儿童不仅失学率较高,而且不能适龄入学的情况表现得也很突出。3到6周岁流动儿童入托比例为60.7%,低于城市户籍儿童入托率;6周岁儿童中有46.9%没有接受入学教育,近20%的9周岁的孩子还只上一二年级,13周岁和14周岁还在小学就读的人占相应年龄流动儿童的31%和10%。在失学的12到14周岁流动儿童中,有60%的人已经开始工作。

接受教育是每个公民的基本权利,然而对于农民工的子女来说,这项权利在公办学校的高收费门槛和家长羞涩的钱囊面前都可能成为奢望。同样是孩子,只是因为他们的父辈是农民,在受教育这项公民基本权利方面,从起点上他们就远远地落在了城里孩子的后面。正如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景天魁所说:“受教育机会的公平属于起点公平,如果在起跑线上就不公平,农民工子女从小就享受不到起码的受教育权利,那么,他一辈子都谈不到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