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来,他第一次有了自由。
1972年11月12日清晨,一辆灰白色、半新不旧的伏尔加轿车停在将军楼门口。他换下了工作服,穿着一套灰色派力司料的中山装,裤子上依稀可见几个补丁,一双三节头老式皮鞋,卓琳也换上了女式秋装走进轿车。后车厢放进两个小木箱,那全是书,是他在途中要看的书。在省警卫处一名警卫人员及黄文华陪同下,轿车离开了步校。警卫员坐在副驾位置,邓小平、卓琳、黄文华坐在后排。
江西省委接到中央通知后,立即派省委书记黄知真向邓小平当面转达了中央恢复他党组织生活的通知。邓小平提出要到井冈山看看,并作些调查。经中央办公厅同意后,省委作了安排:出去时按省级干部待遇,乘伏尔加轿车,凡是要去的地方,均可由省里先行打招呼,以便接待。
江西省委通过电话下达了具体要求:
1.要按照省委主要领导待遇接待。见面时可称“小平同志”或“老首长”。
2.小平同志到了各地,都要由领导出面接待、陪同。
3.各地在向小平同志汇报工作的时候,只讲党内十次路线斗争后工农业生产出现的大好形势。
4.接待时不能向对方提出任何要求,不能照相。
5.要绝对保证安全,特别是交通安全。
6.接待一定要热情,要做好准备工作。
还交代了一些细节问题,如棉被最好不超过5斤,卧室要准备两张床、两条毛巾,要清理标语,要绝对保密,内紧外松,一路不能用电话,不能提问题,特别不能提第九次路线斗争,不准接见群众,当地一把手只准接待,不许陪同。
这辆半旧的伏尔加轿车从新建住处出发了,穿过八一大桥和南昌市区,沿着昌赣公路向吉安方向驶去。上午10时许到达清江县(后改名樟树市),轿车驶进县革委会招待所小院。
邓小平和卓琳走进二楼接待室,在朝东的位置上落座。负责接待邓小平的是原清江县委副书记陈祉川,他在“文革”之初以“刘邓路线的忠实执行者”的罪名而被打倒,最后才进县革委会,当了主管生产的副主任。陈祉川略述了“文革”以来思想政治领域内的“大好”形势,之后直奔工农业生产的具体事。
邓小平十分理解,莞尔一笑。听到偌大的清江县工业产值仅有2600多万元时,邓小平眉头微微一蹙,轻叹一声:“看来,你们县的潜力,还大得很啰!”反话正说,谁都懂。
下一站是江西盐矿。
在那里,邓小平受到了出乎意料的热烈欢迎。
头天傍晚,矿党委书记齐志庭、矿长王海清接到省里电话通知,告知邓小平第二天要来盐矿,兴奋之下,居然忘了保密批示,将邓小平来矿的消息告诉了矿里职工,要求大家把矿区打扫干净。
这天恰逢星期日,矿里五六百名轮休职工,从清晨起,便自动汇聚于通往矿办公楼的道路两边。
面对欢迎人群,邓小平赶紧下车,向拥过来的群众招手,表达感谢。
盐矿建立不到两年,条件简陋。邓小平看到矿上工人在简易工棚中,挥汗如雨,艰苦劳作,上前握着工人的手,动情地说:“你们的精神太值得学习了!大家现在的工作很辛苦,以后实现了机械化,就好了!江西过去缺盐,红军在井冈山时,就没有盐吃,如今有盐了,老表有盐吃,这非常好!”
邓小平先后观看了江盐卤水库、平锅熬盐和真空制盐车间。
离开盐矿时,齐志庭代表全矿职工送给邓小平数小包精制食盐。
邓小平郑重收下了这份凝聚着全体工人的特殊情意的珍贵礼物。
回到招待所,已是午饭时间,陈祉川问邓小平喝点什么酒。
望着眼前这位质朴的基层干部,当时很少喝酒的邓小平,微笑着说:“到了这里,当然喝你们的四特!”
席中,邓小平细细品尝杯中四特,饶有兴味地向大家询问四特酒的历史渊源、酿造工艺。大家都知道四特就是有四个特点:清、香、醇、纯,回味无穷,据说是1959年周恩来总理在庐山品尝后的点评。邓小平在庐山也品尝过。只是对酒的渊源不清,可惜,在座者因无一酿酒内行,均答不完整,一言一语凑出答案,总有争执。这时,邓小平总会付之一笑说:“答得各有千秋,各有特色。”
陈祉川希望邓小平对酒做个评价,问:“小平同志,您觉得我们这四特的味道怎样?”
邓小平端起酒杯,深喝了一口,打着手势,满意地回答:“很好,很合我的口味,名副其实,是酒中佳品,味道独特!”于是这个评语与周恩来总理的评语构成一联。
若不是佳品,邓小平不可能高兴地喝下3杯。卓琳也品了半杯。
席上是一条条用面粉裹好的油炸小鱼和两三盘下酒菜,邓小平吃得津津有味。他对陈祉川说:“这酒好,这四特好,你们年轻人要多喝几杯,多喝几杯!”
吃饭过程中,邓小平还提到了清江的药。他说:“樟树的药材很有名。30年代,我在苏区时,便听说过‘药不到樟树不齐,药不过樟树不灵’这句话,老祖宗传下来的宝物,可不能失传啊!”
餐后,他没有小憩,直奔井冈山。
邓小平按规定交了伙食费和粮票,尽管陈祉川等人再三劝阻,卓琳说:“这是纪律,请客归请客,吃饭归吃饭。”
1994年,樟树市人民政府招待所竟发现了当年邓小平缴伙食费的发票存根,虽然已年深月久,字迹却依然清晰。存根上写着:
邓小平同志等2人,交来伙食费0.64元,粮票6两。
存根编号:0005776
存根时间:1972年11月12日
因为当年不能拍照,这张发票便成了邓小平来樟树的唯一纪念物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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