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历:1962年出生于中国河北省冀县。1984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精密仪器系,先后在天津、石家庄市等地电子研究所工作过,是半导体设备专家。1995年赴美,从事过半导体设备经营、餐馆管理等工作,如今和朋友合资经营8家餐馆。育有二子,现居住在新泽西Ridgewood市。
采访时间:2015年4月21日
采访地点:李炳臣家中
(一)刚来美国半年瘦10斤
◇“美国生活很简单,做工,挣钱,养家。而国内应酬多,人际关系也复杂。”
我是1992年2月初次到美国的。当时我在河北石家庄市一家电子研究所工作,负责半导体设备的引进、维修等,被单位派到旧金山硅谷引进一条生产线,要培训两个月。这是我第一次到美国,对美国印象很好。首先是环境好,几乎每天都是蓝天白云,皮鞋好几天都不用擦,而在石家庄,每天都要擦皮鞋,衣服领子穿一天就脏了。其次是人际关系很简单,大家相处都不怎么绕弯,有啥说啥。我接触的美国人精神状态都很好,非常阳光,积极向上。而且那时候中美两国收入差距也很大,当时我的工资一个月才七八十元人民币,但美国这边的同行是我的好几十倍不止。当时我想,资本主义国家也不错嘛。(笑)
2012年李炳臣在黄石公园
之前,我的一些大学同学也出国了,其中一个是我的大学室友,铁哥们,他1988年就来美国了,曾经给我写信,鼓励我出来看看。我当时挺犹豫的,我是农村出来的孩子,走到今天,有了稳定的单位,太太工作也不错,觉得已经比较满足了。关键是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啥样,心里有点没底,所以就没想着出去。
但是去了一趟美国后,美国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我下定了出国的决心。我对太太说,要不我们出去吧。我太太是学化学的,联系上学比较容易,我是学机械制造的,可能比较难一点。而且,她喜欢读书,学习比我努力,我是那种不怎么喜欢读书、但喜欢做事的人。(笑)我们很快就开始准备了,1993年底,我太太在圣路易的一所学校申请了奖学金,但没有给全奖,不能涵盖我和孩子,所以我们去签证时被拒签了。后来,我太太转到波士顿的麻省药学院,申请到了全额奖学金,这样,我和孩子就顺利出来了。
1995年,我带着4岁的儿子到美国。当时我单位给我分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我也已经是设备处副处长了,生活看起来还不错。回头想想,如果当年我不出国的话,可能会一步步混到处长、副所长,或者下海经商,我组织协调能力还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不会去做学术,因为我这人不爱读书。当年考进清华,可能因为我运气好吧?(笑)
但是,说实在的,就国内的大环境来说,干这一行如果你老实本分,规规矩矩,肯定是赚不到大钱,过不上好日子的,但是如果你投机取巧、偷奸耍滑,即便挣到很多钱,晚上睡觉也不会踏实。而在美国,我是靠自己一点点努力,逐步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晚上可以睡个安稳觉。出国前,因为我是负责引进设备和买设备的,所以合作单位、外商、代理找我的挺多,每周有三四天要在外面应酬。回头想想,如果我没出国,每天被这些人包围,不是没有滑入深渊的可能。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出国的选择是救了我自己。
到美国后,太太的奖学金每个月有1000美元,我们一家租了一个地下室,400多美元,剩下的钱做生活费,如果省点花,基本够。平时我们几乎不敢下馆子吃饭,都是自己做饭。有时带孩子去趟麦当劳都觉得有点奢侈。(笑)这点钱生活还凑合,但如果我要上学的话,肯定不够。当时我还有点上学的念头,因为从国内来的读书人基本都是这个路子,老公读完书老婆读,双方在不同的时间轮流去工作。因为经济条件比较紧张,所以我就想着打工挣钱养家。
在国内工作的时候,由于业务关系,我认识了一个台湾人,他是半导体设备的代理商,在美国开公司。以前在国内时,我是半导体专家,他是学核物理的,我关照过他,关系还不错。所以到美国后,我就问他能否到他的公司上班。他答应了,让我去办公室工作。每天,我的工作是做技术指标翻译,把设备介绍给国内的单位,这个还好,毕竟我以前工作中都接触过专业英语,但是接听电话就比较困难了,因为我英语听说不行,但是为了养家,只得硬着头皮上班。半年过去了,我的英文听说好了很多。
每个月,我可以拿到1200美元,钱不多,但当时做这类工作的就这个工资水平。我的办公室在地下室,老板的太太在楼上开了一家日餐馆,我就问老板,我可以去做waiter(服务生)或者bus boy(跑堂)吗,多挣点钱贴补家用。老板和太太都同意了。于是我就开始去餐馆打工。
每周五五点下班后,我就直接到餐馆上班,一直上到晚上11点。周六是全天,从早上11点上到夜里11点,周日是半天,从下午4点上到晚上10点。可以说,每周几乎没有整段休息的时间,除了工作就是工作,除了挣钱就是挣钱。所以头几年,一家人几乎没出去玩过。每天早上,我去公司上班,太太把孩子送到一个中国人开的日托班,然后就去学校搞研究了。晚上我下班晚,一家人也顾不上说几句话。
一开始我在餐馆做bus boy,就是跑堂的,端盘子呀,收拾桌子呀,干杂活的。当时我已经32岁了,手脚不够麻利,有时老板的女儿就直接冲我喊:能不能快点!我心里很不舒服,感到很大的落差,在国内是别人求我,研究所买设备或者别人卖设备给我们,都要我点头同意的,而现在是伺候别人,还有人对我大呼小叫的,简直是掉到地狱里了!(笑)现在回头想想,我挺能理解老板女儿对待我的方式,她是在美国长大的,所以说话是美国方式,很直接,而当时我刚从国内来,特别不理解这种文化,觉得脸上很挂不住。(笑)
在美国打工,最大的问题还是语言。我的英语阅读还不错,之前犹豫是否出国,一直在学着,而且平时工作中也接触专业英语,但是听说不行,所以在工作中闹了不少笑话。
一次,老板让我去送外卖。我找到了订餐的人,他接过东西,问我:what's the damage?按我原来的理解,“damage”的意思是“损坏,碰撞”,可是我的车什么的都没坏呀,于是我回答:no damage。对方乐了,知道我没听明白,换成一句:How much?我这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笑)那时最怕的就是接听电话了,因为对方报电话号码时,我都要在脑里转换成中文,再写下来,所以经常会记不全或者记错了。
到美国二十多年,我没上过一天语言学校,英文全是在工作和生活中练的,经常听听收音机,不懂就查字典,现在与人沟通、做生意什么的,英文没啥问题,但是如果人家讲俚语,那就不好听懂了。我这人语言天赋不行,但动手能力还不错。(笑)
刚来美国的那段时间,说实在的,压力蛮大,半年内就瘦了10斤。环境变化大,语言没过关……反正困难重重,我也动过念头,不干了,回国算了!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的目标没有达到,怎么能轻易放弃呢。而且看周围的人,也是这样一点点过来的。我的餐馆里的同事,有的还是偷渡来的,远离家人,生活条件很艰苦,而我至少还是一家人在一起,太太上学还不错,我的收入也还行,part-time(兼职)工作的工资加小费,一个月能挣1000多元,加上full-time(全职)的工资,一个月有2000多元收入,换算成人民币还是很可观的。
回想起那段时间,自己一天到晚想的都是怎么多挣点钱。记得我当时找了本日历,把每天收到的小费数目记在上面,一到月底,一算总数,嘿,还挺开心。这可能是一个月中最开心的一天了!(笑)
在餐馆工作了一段时间,家里经济状况好了很多,但我们还是住在地下室,因为比起国内的居住条件,一点都不差。我们在国内的房子,只有厕所,没有浴室,要到公共澡堂去洗澡,但美国这里的房子有厕所有浴室,条件挺不错。你看,当时中国和美国的差距真是太大了,现在随着中国的发展,物质方面的差距基本看不出来了。
工作了一段时间,我觉得没有车上班太不方便了,就去车市看旧车,看了很长时间,最后买了一辆丰田凯美瑞,花了3000美元。这对我们家来说可不是笔小数目,真的是咬咬牙买的。(笑)
那几年最大的感受就是,美国生活很简单,做工、挣钱、养家。而国内应酬多,人际关系也复杂。我的老板经常告诉我,美国是个相对公平的社会,只要勤奋努力,都会有收获。二十几年一路走来,我确实体会到他当年所说的话。
我在台湾朋友的公司工作了半年后,他接了另外一家与我以前单位有竞争关系的研究所的单子,可能是不方便让我知道太多,他有一天对我说:谢谢你半年来的辛勤工作,但由于很多原因,你从下礼拜起可以不用来上班了。因为这事来得太突然,事先没有通知我,所以当时我心理有点失落,但还不算太糟糕,因为我在餐馆打工积累了一些经验,大不了再找一家餐馆打工。
旅行中的李柄臣轻松自在
(二)开了8家餐馆
◇“一个台湾朋友说我是‘无为而治’。我到现在还不认为自己是商人,觉得自己是读书人做生意。所以,我比较随意些,洒脱些,不那么斤斤计较。
那段时间,我天天看《世界日报》上面的招聘广告,还去过职业介绍所。最后找到了一家中餐馆,应聘收银员。收银员可不是光收银的,还要接听电话、给外卖食物打包,手头要很利索的。我稍稍培训了一段时间,就上岗了。这似乎比日餐馆容易一些,因为菜单上有中文,菜名一目了然,比日餐馆的纯英文菜单看起来轻松多了。但是收入没有原来好,一个月只有一千多美元,工作五天半,休息一天半。
在中餐馆做了三四个月后,我又跳到一家韩国人开的日餐馆做helper(助手)。一开始老板觉得我是读书人,肯定很笨,做不了餐馆的事情。为了看看我能不能干活,他让我去厨房切黄瓜,我拿起黄瓜就咔嚓咔嚓切起来,动手能力还是不错的,刀功还行。他一看我切得挺好,就让我去厨房帮一天,寿司吧帮一天。钱不多,一个月才1000多元,我干了三四个月就离开了,但是积攒了一些经验。同时自己也观察到,中餐利润低,门槛也低,所以做的人太多,竞争太激烈了,如果开餐馆,应该做日餐,因为做的人相对少些,利润比较高。
1996年,我那个先到美国的大学哥们,和别人合伙在新泽西开了一家buffet(自助餐),生意不太好。他自己没空管理,就让我去帮忙,给经理当助手。后来经理不干了,我就当上了经理。这段经历对我帮助很大,我懂得了餐馆是怎么运营的,以及管理餐馆的皮毛概念。
第二年,我和同学筹划开个日餐馆。首先是选址,当时我们在Wood Bridge找了一个地方,2月签订租赁合同,8月就开业了。可以说当时基本没什么经验,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开餐馆很复杂的,千头万绪,选址、装修、招厨师、服务员等,我们几乎什么都不懂。装修材料在哪里买也不知道,还好师傅都懂。前期我们共投入20多万元,我当时没什么钱,是同学借给我几万元入股的。我至今依然很感激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帮了我很多忙。
刚开始餐馆生意不好,扣掉房租、贷款、人工费用后,基本没剩什么钱。每天看着餐馆生意惨淡的样子,我压力挺大的。餐馆一开始是我同学的连襟管理,半年后我接手了。因为这是第一家店,我们根本没有经验,只是凭感觉,觉得前面有个mall(商场),人流量挺大,生意应该会不错。但是没有想过餐馆在mall的后面,很多人根本看不到,而且日餐消费比较高,附近住的人以蓝领居多,他们消费不起。
我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就开始改菜单,价格比原来便宜,而且变化花样,改成自助餐形式,周六的午餐交钱后可以随便吃,周日有半价菜。价格下来了,顾客的流量就上去了,终于与市场的需求契合了。当时为了降低成本,同时又能保证品质,我们半夜一点多直接去码头拿鱼,少了三分之一的价格,而且还新鲜。菜直接去纽约的唐人街买,路边有大卡车在批发蔬菜,新鲜、便宜。
餐馆人手少,生意不好时厨房只有两个人,我也去帮忙,学着做寿司、送餐。功夫不负有心人,生意一点点好起来了,口碑也越来越好,一年多后,餐馆开始盈利了。两年多后,隔壁有家店关门,我们就把店面租下来做铁板烧,现在加起来有4000多呎。现在那家店还在,以前一个月的营业额才4万元,现在能达到20万元。我没事还经常过去看看,这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对它感情很深。(笑)
第一家餐馆开完后,1999年,我们又在纽约曼哈顿第8街开了第二家,离世贸中心不远。刚开始生意很不错,但“9.11事件”发生后,游客渐渐少了,生意慢慢下来了,但是没有赔钱,经营两年后,我们还是把它卖了。从2006年到2007年,最多时候,一年有四家餐馆开业。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我们的脚步也慢下来了。目前,我们在新泽西、纽约长岛、上州都有店。以前选地址没经验,只是凭感觉。现在经验多起来了,开店前会上网查该镇的收入水平、居民的消费水平等,有一个比较全面的规划,也有一些人才储备,所以做起来顺手多了。
现在每开一个店,我会根据不同区域的特点做适当调整,比如最早我们纯做日本餐,现在是亚洲餐,有泰国餐、马来西亚餐、印尼餐、越南餐等,反正每个国家最经典的饭菜我们都有,如泰国的咖喱鸡、越南的春卷等,可以满足不同顾客的需求。
近二十年下来,餐馆运营还不错。我们有专门的团队在管理,所以我现在的时间比较灵活,自己可以安排,除非有紧急情况需要我去处理,一般我很少过去。中国那句话怎么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做老板的要学会宽容员工的弱点,用人之长。你在店里时能挣100%,你不在时挣90%,少点也没关系,开别的店再补嘛。
总而言之,我希望他们在我这里干活感觉比较轻松,没有太大压力。一个台湾朋友说我这是“无为而治”。我到现在还不认为自己是商人,觉得自己是读书人做生意。所以,我比较随意些,洒脱些,不那么斤斤计较。(笑)
(三)体验美国法律之细
◇“我接触的美国大部分公务员的底线是很solid(坚固)的,态度也不错,偶尔也有态度不好的,但不会出格。”
在美国生活,你真的能体会到美国社会法律对细节的注重。
就拿开餐馆来说吧,开店前,要经过镇政府的审批,如果以前这个店面就是餐馆,那比较简单,如果是别的店,比如洗衣店,现在要开餐馆,那就很复杂了。我们在Bronxville有一家店面以前不是餐馆,现在要开餐馆,就要请律师、建筑师、工程师去准备方方面面的材料,然后上报给镇政府。镇里的计划委员会每个月开一次会,集中讨论审批一拨申请。他们对停车位要求很严格,是按照餐馆面积或者座位数量来确定停车位的,每个镇的要求不一样,如果达不到镇里的要求,就不能审批。
还有下水道的容量,因为餐馆的排水量比其他商业用的多,所以我们要请专业人士计算分析下水道容量,看够不够,报告也要提交给镇里,他们收到后要一项项检查,每一项要检查两三次。其他如水、电、煤气管道、消防设施等,都要经过五六个不同部门的检查,看是否符合要求。所以通常半年很难装修完一个店,因为如果他们查出问题,我们修正后要预约他们再来检查,所以时间就比较长。
营业后,大大小小的检查就更多了。卫生局会来检查卫生情况,他们拿着温度计到处测,比如饭锅里的米饭、汤锅里的汤的温度不能低于135华氏度,冰箱不能超过41华氏度。要求做寿司必须戴手套,洗手池要提供洗手液和纸巾,蔬菜在外面不能放太久,下水道隔多长时间就要清理一次。这些细节都是法律规定的,必须要遵守。他们有的半年检查一次,有的一年,每个镇都不一样。如果有客人投诉的话,他们随时会来。比如客人在这里吃完饭后回家拉肚子了,投诉给卫生局,卫生局就会来检查,给客人一个答复。他们主要害怕群体性疾病的爆发,如果两个人以上发生同样的问题,那么就被认定是群体性问题,我们就要把事件主动上报。
每个餐馆都有一个食品卫生经理,他要去专门的培训机构接受食品卫生安全方面的培训,如果当班时发生食品安全问题,就可以及时进行处理。培训有效期为两年,两年后还要继续培训。我们要把他的证书挂在餐馆的显眼处。
有时候,我觉得他们管得也太细了,比如规定寿司的生鱼片除了金枪鱼外,其他的鱼都要冰冻后才能吃,可是执行起来很困难,比如白鱼,里面有寄生虫,我们处理时注意一点就可以了,但如果冰冻了就没法吃了。我认为食品质量一定要把关好,但只要设备到位,如冰箱温度达到要求,洗碗机温度180华氏度以上,高温消毒,员工有良好的卫生习惯,一般没有太大问题。
消防局一般也是一年来一次,他们会看消防桶是否有问题,厨房设备是否更新,消防通道是否畅通,紧急灯是否亮着,检查得挺仔细的。
这么多年来,我和很多卫生局、消防局的检查人员打过交道,他们大部分都很不错,给他们代餐券,大部分不要,有的来吃饭,我就给打点折。但是也遇到一两个例外的。我在曼哈顿的那个店,一次卫生局的人来检查,说餐馆某个地方有问题,但他没有立即写上,而是告诉我:“如果我把它写上去了,你就没办法通过了。”我听出了话外音:我也可以不写上去,但是……当时正是中国春节,我给员工准备了好多红包,为了省点事,就顺手给他拿了两个,意思一下,反正也没多少钱。他没推辞,收下了,当然,最后没有把那个问题写上去。(笑)
另外一件事情是,在新泽西,中国人开餐馆大部分会给工人提供住宿,美国的独户房一般最多只能让一个亲戚短期居住,不能给别的家庭住,否则镇里会管的。我在Plainfield租了两个独户房给工人居住,因为进出比较频繁,于是有邻居投诉,镇里派人来检查。那时刚过完中国年,我身上刚好有个红包,于是一边说Happy New Year,一边给检查人员一个红包。他挺高兴地拿走了,没说什么。我接触的美国大部分公务员的底线是很坚固的,态度也不错,偶尔也有态度不好的,但不会出格。
日常生活中,美国的管理也是量化的,如我们镇规定圣诞节屋外的灯瓦数不能超过100瓦,草高度不能超过一英尺,如果超过,算是杂草,要警告你;如果警告了还不割,就要把你诉上法庭。还有规定冬天雪停后几小时要铲雪,如果不铲要贴罚单。平时,家里换个马桶、换个插座都要申请批准的。
有一次,我餐馆换马桶,把旧的放在院子里,很快,镇里的罚单来了,说我没有申请批准,要停工去镇里申请,要由有专门执照的人来换马桶。不可思议吧?(笑)人家的法律规定就是有这么多细节,有时觉得有点繁琐,但细想一下,任何事情、任何时候都有法可依,从长远来说,对大家还是有好处的。
不错,美国是个法治社会,但有时不免让人觉得执法太呆板了,政府管得太多太细,如果能稍微灵活点就好了。比如说,美国劳工局规定了劳动者最低工资,加班要给1.5倍工资,还要求上班打卡。这些都没问题,但是他们太教条了,比如说每个工人的工作安排我很清楚,如果一周工资是785美元,我一般会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凑个整数800元。劳工局派人来查,一看每周工资都一样,说我是年薪,不是时薪,没有付工人加班费,要罚款。我三家店一共被罚了15万美元!
其实我们是按规矩来的,有打卡,而且钱还多给员工了,居然还被罚,是否有点冤枉?我们可以去申诉,但是律师费估计就得十几万,一算成本,算了吧。有的店确实不守规矩,不打卡,小费乱分,扣员工小费,结果被罚了一两百万元。
我们平时也有自己固定的律师,地产、劳工方面的律师收费很高,一小时300美元。也有按件数收费的,比如地产过户,这一宗事情收费一两千不等。如果要打官司,或者劳工局查我们,就必须请律师。
这些年我和法院打交道,一般是因为车子超速,吃了罚单。美国规定如果当事人不服警察处理的,可以申请法院开庭,与警察当庭质证。有一次开庭,我去了,但警察没去,结果法官判我赢了。那次开庭给我的感觉是,美国的法官很中立,没有因为他和警察的职业比较接近而站在他那边。
当然,美国执法相对公平,但也不是绝对公平的。有一次,我的车子从加油站出来后,上了高速路,有辆卡车要转弯,司机是白人。我停住了,他开过来刮蹭了我的后轮。一个警察过来后,先入为主,直接问是不是我撞到卡车了。我没法申辩,因为那时刚来不久,对美国社会没经验,反正感觉很不舒服,觉得美国社会也挺复杂的。
在中国生活时间长了,你知道中国有两套语言系统,一套是公开的,一套是私下的。其实在美国也一样,也有两套语言系统。比如种族歧视,你知道它确实存在,但没法公开讲。比如看到一个黑人小孩在路边晃悠,可能就有人会给警察打电话,但如果是白人,可能就没这事了。
有一次,我第一家餐馆开张没多久,我去超市买东西,车子停在停车场里。两个白人老头说我车子离他们的太近。我一看,我车子在停车位中间,离他车子并不近,于是解释了两句。他居然来了一句:Go back to where you come from,that's what I mean!(我告诉你,从哪来回哪去!)我一听气坏了,和他们吵起来,最后被人劝开了。
那时刚来美国,语言不好,对美国社会也不了解,所以不自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我记得刚来时去超市,因为经济条件不好,每次我们只能买一点点东西,看着老外一车车地买,心里感觉很失落,有点自卑,觉得别人看你的眼光也不一样。现在和以前有很大不同了,通过二十多年的奋斗,自己有了事业,在美国也扎下根了,心理障碍就没了。
美国社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是,税很重,真的是千税万税。(笑)我们一家四口人,一年要交十几万美元的联邦税与州政府的个人所得税,去年我和儿子还补了三万多元税呢。还有房产税也不少,根据房价的变化年年都在涨,我们家这栋房子一年的房产税是2.5万美元。但是交房产税我还比较乐意,因为其中60%都交给学校。孩子上学,警察在社区巡逻,清洁工收垃圾,军队保家卫国……钱花在这些地方是看得见的,我们纳税也是应该的。
但是美国社会有个问题,有太多的人被政府养着,看病不花钱,购物有食品券,这不公平。目前大概有40%的人说自己收入低,不报税,相反,政府还要给他们钱。我不是说穷人不需要救济,而是认为他们中很多人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但他们不想做事,只想不劳而获。一个社会的福利太好,就可能养懒人,这样社会的整体创造力就会下降,甚至会把国家推到崩溃的边缘,希腊就是一个例子。健康的社会,应该建立一种公平的机制,鼓励大家去做事,多劳多得。
因为美国税太重,所以也有人想办法逃税或者避税。比如一些市场交易中,付现金是一个价格,刷信用卡又是另一个价格,因为刷信用卡必须报税。对于这些,美国人互相之间心知肚明,很清楚的。还有,慈善基金放进去时不用交税,但支出时有限制,一些人也利用这个来逃税。
(四)美国:天道酬勤
◇“美国社会基本还是公平的,只要你努力奋斗,结果都不会太差。”
在美国这么多年,我的体会是“天道酬勤”。天道是什么?我想也有可能是神的意志,如《圣经》里所说,要爱人如己,与人为善,通过自己的勤奋努力,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美国社会基本还是公平的,只要你努力奋斗,结果都不会太差。最近我看了日本“经营之圣”稻盛和夫在台湾的演讲“人为什么活着”,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花了三年时间就让日本航空公司扭亏为盈,最重要的是,他向别人传递了一个理念:只要心存善念,怀利他之心,并在行动中实践出来,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回报。我很赞同他的观念。
对于以后的人生,我目前没有很具体的规划,有时有点“中年危机”的感觉,觉得自己没做像样的事情,比如开个上市公司什么的(笑)。除了开餐馆,我现在还做点直销、投资房地产和股票。此外,尽量多花时间陪孩子。以前总是忙于餐馆的事情,开完一家又一家,根本没时间陪孩子,现在希望多陪陪他们。去年我带他们去黄石公园,太太带他们回国。
我有两个儿子,老大今年25岁,在天普大学医学院读书。他以前也上过中文学校,但效果不好,上几年跟不上,我们也没空管他,后来就放弃了。老二是在美国生的,算是来美国的最大收获。(笑)他今年11岁了,有专门的中文老师,每周学两次,听说读写还不错,在家里也愿意和我们讲中文。
我对两个孩子的教育基本是中西合璧,没有太严格的要求,比较宽松自由,但也有原则的,比如不能撒谎,不能欺负别的孩子。我对品格的重视甚于成绩。因为我觉得做事首先是做人,把人做好了,事情自然就能成,至于数学好不好,写作好不好,只要不太笨,迟早都能赶上,补不补习无所谓。但我太太和我看法不同,她比较重视孩子成绩,可能是因为她自己比较喜欢学习的缘故吧。(笑)
我每年会回去一两次,探望母亲和姐姐妹妹。离开国内二十多年,总体的感觉是:国内经济发展确实很快,变化很大,但是和二十多年前相比,似乎人心比较浮躁,人们普遍急功近利,想着尽早赚大钱,尽快成功,而且人际关系的前提首先是利益,这点没有美国好。我们与在美国的几个股东合作很多年,都没有问题,但国内有朋友合伙做事情,最后做不下去。
回国也会和同学聚聚,感觉国内和国外同学的思想境界或者说习惯不太一样。我是班干部,看北京的几个同学为了张罗聚会,老跑腿,很辛苦,就提议成立一个基金会,大家把钱放进来。国外同学普遍响应,放几千一万的都有,但国内同学只有一个人放了三千。还有的同学生意做得不错,带着一大堆亲戚来吃饭,但一分钱不掏。北京有个同学混得不错,大家就“宰大户”,让他掏钱请客。但我们国外回来的,觉得大家都要出钱,多少不论。反正在观念上,大家有一些差异。
国内这几年发展很快,但给我的感觉是硬件和物质变化很大,软件还没跟上去。比如说交通堵塞严重,没有人疏导,车乱开,行人乱走,不守规矩,看上去很无序。纽约的车也很多,但大小路口都有警察或者交通协管,所以还比较有秩序。我知道国民素质的提高不是一两天的事,需要很长时间。不过,国内也有进步的地方,以前很多公园都要收费,现在免费向公众开放了。另外,以前买火车票时都不排队,挤得要命,现在基本都排队了。
我现在虽然已经是美国公民了,但感觉自己还是中国人,关心中国的发展甚于美国。不管我在美国发展如何,根还是在中国,这点是不可改变的。虽然中国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我还是有个愿望:将来退休后可以回去做点事情,两边各住半年。
我老家在衡水冀县码头李村,滏阳河流过村边,以前我们那里运输主要靠船,河水清澈见底,我小时候都在河里游泳。前几年回去,发现河流变成臭水沟了,老乡还从里面打水浇地,灌溉农作物、蔬菜,看了让人痛心!经济是发展了,但好端端的环境被污染了,把子孙后代的资源都给掠夺了,这笔债几代人都还不清!
小时候我家里很穷,过年吃顿好饭、穿件新衣裳都觉得挺开心,到美国后,一开始没钱,后来挣了一点钱,基本实现了经济自由,可是再也找不到小时候的那种满足感。以前我老想多挣点产业,将来留给子孙,弄个基金,让他们接受更良好的教育,现在这想法也还有,但不像以前那么强烈了。因为我知道,人的欲望是无边的,心里有很多欲望时,是没有真正的平安。虽然你可以挣更多的钱,一步步往上走,但并不通往天堂,所以人必须学会知足感恩。
在美国的这些年,我和大部分华人一样基本是闷头谋生活,很少参政。至于将来,我依然没有考虑过从政,但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帮助别人。
访谈手记:
去国二十多年,但李炳臣经常怀念自己小时候生活过的村子。
清澈的滏阳河从村边蜿蜒流过,河底的沙子清晰可见。一到夏天,小伙伴扑通扑通往水里跳。夏天的晚上,大家坐在池塘边数星星,只见飞机拖着闪亮的尾巴从夜空悠然划过。天气好时,可以看到银河系悬挂在天边,神秘动人。当银河系变成东西方向时,孩子们就想起大人说的谚语:银河东西,冻得哼唧。
“现在每次回去都赶上雾霾,基本没见过蓝天白云,更何况银河系了!”说起这些年家乡的变化,李炳臣感慨万千。
在故乡未能见到的蓝天白云,在异国却是寻常景色,这让他很无语。他在美国的家位于Ridgewood,新泽西州一个安静优美的小镇。正值春天,桃花盛放,草儿吐绿,周围安静极了,偶尔有松鼠跳跃而过。他的黄色房子掩映其中,有一种优雅的安静。他笑吟吟地立在门口,冲我招手。
得体的休闲装,温和的笑容,是个谦谦君子,看上去像个儒雅的大学教授,真的很难想像他是一个拥有8家餐馆的老板。
20年前,32岁的他辞掉了国内稳定的工作,将人生归零,两眼一抹黑地来到美国。夹杂在各种肤色的人群中,他“拔剑四顾心茫然”。人生地不熟,英文又不够好……各种压力扑面而来,半年时间,他瘦了10斤。
但是,上帝给你的试炼,从来不会超过你所承受的,对于李炳臣来说也是如此。他在好几个餐馆打过工,吃了不少苦,但是同时也积攒了很多经验,此后,他开始自己创业。餐馆一家接一家地开,最多的时候,一年开四家。
如他自己所言,天道酬勤,多年的辛劳换来的是经济上和时间上的相对自由。如今,他可以自由安排时间,有自己的健身教练,一周锻炼两次,回家还和儿子一起打球。53岁的他,身材挺拔、结实,看上去非常年轻。
一路走来,他感谢冥冥之中神的带领。“以前在国内时看似风光,实则危险,说不好哪天就滑入了深渊。现在的生活简单、平静,正是我想要的。”他喝了一口茶,平静地说。
采访间,我听见屋里有犬吠。他解释家里养了一条狗,有十几岁了,年纪比较大。曾经,他们一家出门旅行,把狗寄养在别处,结果领回来时,狗的表情很难过。从此,他和太太轮流带孩子出去,必定留一个人在家照顾狗。一家人的良善之心,可见一斑。
下午三点多,有人叩门。“我儿子放学了。”他起身开门。一个胖乎乎的男孩闪进来了,见了我,打声招呼,然后自己静静地去厨房。
我问李炳臣:“你需要给孩子找点吃的吗?”
“他自己能搞定!”
采访结束时,我起身往后院一看,只见宽阔的草坪上,小家伙拿着一根棍连劈带打,跳跃腾挪,身形矫健,如猴王出世,煞是可爱。不一会儿,李炳臣的太太也回来了,她皮肤白皙,笑容可掬,一看就是那种活得很开阔的女人。
两人送我到门口,又聊了一会。太太说,我们19岁就认识,两人都是乐天派,凡事都往阳光的方面想。刚来美国时吃了不少苦……
19岁就认识,算来这段爱情已经延续了34年,从中国到美国,从少年到白头,从当年的地下室到如今宽绰的别墅。这一路走来,可谓甘苦与共。
“炳臣长了不少白发,我也是。”阳光下,太太怜惜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此情此景,煞是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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