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雪城》插曲的热烈辩论

21　电视剧《雪城》插曲的热烈辩论

1988年10月26日晚，上海办事处陈主任邀请驻伊使馆商务处一秘、二秘和部分工作人员为北京机械公司访伊代表团饯行，主人安排一些时尚冷盘，另外把和好的面团和准备好的一大盆洋葱牛肉馅搬到会议桌上，让那些手艺较好的人去擀皮儿，大家一起动手包起饺子来。就像50年代在城里打工的人们凑在一起打牙祭的场面，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张群跑到市场上买了十几瓶“毛筛”（不含酒精的啤酒），人们喝着酒吃着菜，无拘无束地聊了起来。饺子包的有模有样，煮出来鼓鼓的，味道很鲜美。这时商务处一秘突然站起来，一边在手提包里翻腾着什么，一边说道：“今天不但让大家享受口福，还要让大家享受眼福、耳福，我从大使馆拿来邓丽君的录像磁带进行放映，给你们一个惊喜。”

1988年是中国改革开放第九个年头，邓丽君在中国台湾、日本、新加坡已经走红多年，在香港地区也很盛行，但是祖国大陆人民还很少公开看到过邓丽君的录像片，今日得宽裕，一秘大胆创意让人们欣赏邓丽君演唱会，确实给来自北京的人们一个不小的惊喜。录像片里由各个时期不同风格演唱会组成，其中最为精彩的是由丑角凌风和邓丽君演唱的那一首二重唱歌曲《星星索》，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

在观看期间，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有的说：“这个片子真好，我们目前在北京还看不到，今天真是开了眼。”有人说：“祖国大陆的歌多数都是进行曲，抒情的歌太少了。”任录安说：“北京有个歌唱家叫刘欢的，他唱了一首什么歌？歌名我忘了，歌词里说：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唱什么？”还有人插言道：“这是什么艺术，算是什么玩意儿？！”商务参赞处一秘有很好的记忆力，他说：“作曲家谷建芬在舞台上发过议论，她说现在有些歌曲莫名其妙，那个不知道，不知道的歌曲，不知唱的是什么意思？”

我坐在一旁，一直默默地没有说话，听到各位的议论甚至笑骂声，我从内心里感到郁闷，后来实在憋不住了，我突然说了一声：“你们说的不对，刘欢唱的是一首很有寓意的好歌，我觉得比唱那些亲呀、爱呀更有深度。”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突然寂静无哗，大家瞪大了眼睛盯着我，好像时空都定格在这一刻。

我若有所思地说道：“大家不必惊讶，我的血压不高，精神也还正常，如果你有耐心，听我慢慢道来：你们所讲刘欢唱的歌，是电视剧《雪城》片尾插曲，歌的名字叫《我心中的太阳》，据说是描写东北佳木斯知青的故事。为了层次清楚，我背一段歌词，解释一段意思。

第一段歌词是：【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哪个更圆，哪个更亮，哎嗨哎嗨呀！】

天上有个太阳，给了温暖和光芒，那是心中的毛主席，1966年8月18日毛主席检阅红卫兵，青年学生在天安门广场蜂拥地跑到城楼前，振臂高呼，那时孩子们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满足。

两三年过去了，运动的发展真是难以预测，当初的革命先锋———红卫兵，摇身一变成了上山下乡的知青，很多同学来到了北大荒，那些耕、耩、锄、耪的农活成了他们的职业，吃杂粮、吃野菜那是家常便饭，有时坚持十几个小时的强力劳动，手上起了老茧，脊背被压弯，最折磨他们的是想起父母在城里孤苦伶仃的做工、在五七干校被强迫劳动、在批斗会上坐‘土飞机’挨斗，心中无比的挂牵。

天上有个太阳，光芒四射，在远离太阳的地方，冬季零下40℃的北大荒，感到的是极度的寒冷与无助，也感到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的悲伤；在夏季的田野里，虽然水中的月光那么微弱，但她就在身旁陪伴着知青单调的生活，安抚着他们的心灵。在这种特殊环境下，也常有梦想和幻想，这是他们咬紧牙关能够继续坚持生活下去的一种力量。阳光很需要，但在远离阳光的地方真是可望而不可及；虽然水中的月光很微弱，但是她陪伴着知青给生活以希望。到底天上的太阳和水中的月亮哪个更圆，哪个更亮，广大知青也茫然了。

电视剧《雪城》的总导演李文岐也是《我心中的太阳》插曲的词作者，他是一名北大荒的知青，后来成为有名的大导演，他的歌词用艺术的语言说出了全体知青的心声。这时任录安站起来激动地说：“哎呀！李总不简单，你不但是一个外贸专家，还是一个电影评论家呢？！”

“老任你等一等，”我马上说道：“听我给你们讲第三段：

歌词是【下雪啦，天晴啦，下雪别忘穿棉袄。下雪啦，天晴啦，天晴别忘戴草帽】。

要知道‘文化大革命’是人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一种群众运动，从其实质上看，它并不是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必需的革命阶段，是主观臆想的、非客观需要的一场运动，不管是谁发动这样的群众运动，必然走向其反面，把群众运动变成运动群众。1981年中共中央十一届六中全会作出重要的历史决议：“‘文化大革命’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所谓内乱就是两个反革命集团为了夺权，他们不择手段地各自纠集一些人，反对和打倒另外一些人，造成社会的混乱，今天你是左派和依靠对象，明日又成了被打倒的对象和阶下囚。政治风云的变化就像北大荒的天气，一会儿乌云密布，一会儿大雨倾盆，一会儿北风呼啸，一会儿大雪纷飞，实在是变化莫测，难于招驾。歌词里唱到：【下雪啦，下雪别忘穿棉袄，天晴啦，天晴别忘戴草帽】。为了预防政治风云的突变，干脆棉袄、草帽都带在身上，需要哪个用哪个。”我的话音未落，鼓掌声突然响起，嘴里还不停地大声喊到：“好！讲得好！真棒！”张群插言道：“李总，你再讲讲第二段吧！”

我接着讲了第二段：

“歌词是【山上有棵小树，山下有棵大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哪个更大，哪个更高。】

1981年6月29日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六次全体会议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决议》中指出，‘文化大革命’‘不可避免地给一些投机分子、野心分子、阴谋分子以可乘之机，其中有不少人还被提拔到了重要的以至非常重要的地位。’有些过去默默无闻的人，以革命造反派的名义青云直上，窃取了国家和政府部门要职，他们宗派风气十足、发号施令、为所欲为，大有吞噬天下之势，广大人民看在眼里，愤恨藏在心底，人们捏着一把冷汗，不约而同的派生了一种共同愿望，人民已经获得的政权绝不能大权旁落。

在‘文化大革命’中，大批老干部、老革命、老专家、老学者被打成走资派和反动学术权威，有些死在了批斗场上。他们中有的是共和国的开国元勋，有的是国家的栋梁，有些是战斗英雄和劳动模范，虽然他们被打倒、被摧残、被判刑、甚至被无情地整死，但广大人民从内心里并不认同，他们仍然是扎根于人民之中的顶天立地的大树，12级台风也无可奈何！

中共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从理论和实践上否定了‘文化大革命’，随后的拨乱反正，把颠倒了的历史又翻转过来，使中国人民又看到了希望。山上的歪脖小树被革命的洪流无情的拔除，山下巍然屹立的参天大树却永远供后人乘凉。

李文岐当时是一名普通的导演和作者，他用山下的大树和山上的小树比大小、比高低，其寓意深长，把一个造反派夺权和广大革命干部被打倒的非常严肃的政治话题巧妙地艺术化，其语言之简练、手法之高明、寓意之深邃是一般局外人很难做到的。”我越讲越激动，越激动就讲得越快，像竹筒子倒料豆，一倾而下。在座的同事和朋友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不停地鼓着掌，非常满足地笑个不停。

我也一吐为快，好像压在胸口上的大石头已被搬走，自我感觉轻松多了。

陈主任和商务处官员走过来和我们一一握手，明天代表团就要回国了，大家极其愉快地相互告别，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