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潆洄者曰沱。”而来到石沱,日前的旅途还在转动——
途径长寿,我又敲开了那扇旧木门,王缉光老先生又出现在五年前、十年前——“西岩瀑布千条线”,而在瀑布之下,青藤缠绕的灰楼,老先生仍像往常一样宴请我,还是从前的话题,从前的桌椅、饭菜和鹿茸酒,旅途在此陷入轮回。而这一次,师母因日前摔倒,卧病在床,看见我就说:“上回你就说还要来,我把你给看到了哦!”我听得好心酸。
夕阳西下时,还是两个老朋友相互碰杯敬酒。一切不是相似,是完全一致,再清醒的人,也难免恍惚,何况我,回想十多年来长江边的旅途,如大梦一场从未醒来过。估计缉光老人也是如此——喝着喝着,话题又陷入重复,老人家抿了一口酒,眉毛往上一扬,慢慢说道:“我原先出门做事情,三十多年没回过老家。第一次回到家门口,看见我的老母亲,我还跟她开玩笑。我说:‘老人家,您知道王成之家在不在这儿住?’我母亲说:‘是啊,你是哪一位?’我说:‘我是他大儿子哎。’——‘哎呀,是缉光回来了!’我母亲就大声喊道,然后我们母子两个就抱到哭……”
同样的故事,上次听感到诙谐幽默,而这次听,只是默默流泪。是的,阴阳两隔,今后母子团圆,只有在梦中和故事里了。
缉光老人又告诉我,这里有个习俗,人死了,不在床上落气,否则死后就要背床。母亲快要去世的时候,我们就在地上铺一把谷草,把她从床上抬下来。葬礼上,又唱了几句悲词孝歌——
某某老人死得苦,
在世讲五又讲六……
这要用本地方言来唱是押韵的,而缉光老人用深沉、沙哑的嗓音一唱,余音绕梁,回味无穷,可惜听众只有我一个。听着听着,天又黑了。长寿之夜像一只转经筒,把我转入不知哪一本经书,经文写满祈祷与祝福。
天光放亮的时候,我和缉光老人又先后出现在桥头茶馆,这座由枯木老树支撑的棚棚,布满了波光、帆影。不知为何,与长寿老人一同坐在这里消磨时光,看不见的青藤就会缠绕四周。老板娘过来添茶,笑道:“你又来了!”我向她问好。她又说:“我们没办法,坚持到最后。”而此时我才忽然意识到,桥头茶馆,坐在这里喝茶聊天,眺望长江,对我来说,也是最后一次了。
“这里从前什么样?”我习惯性地问道。
老人们说:“这地方以前是老电影院。这里从前是老城区河街。河街,顾名思义,就是临河的街。街上是石板路,街边土房子、木头房子都有。这里下去是面粉厂,那边是化工厂,从前的红卫化工厂,国民党时期是一座兵工厂……长江修三峡大坝,这里的土地淹没了大半。”老人说话时,我怅望四周,感觉大地在水上漂移,仿佛时光流转。
三洞村居民老张告诉我:“老三洞村的少部分房屋和大部分土地都淹没了,有八九十户居民搬到了缆车站。桃花溪边,水位178米以下的地方原先种蔬菜,现在属于‘风浪区’,不准种地,也不准修房子——可以防百年一遇的大洪水。”
其实,在座的谁不知道,洪水已经来了,无声无息地从脚下涌起。我们仍坐在这里喝茶,谈论着山前山后的柑橘树、桃花溪,而就在身后的这座山上,散落着先人的墓地。听老人们说:“五几年的时候,没有火葬场,人死了就在山里埋——找个风水先生看地。穷人家就用石头简单码一个坟;有钱人家,还会立碑刻字,还有碗棺——那时候没有水泥,就用糯米刮平了,连饭带碗,挨到摆起……”
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直到中午,缉光老人又请我去那家路边小餐馆吃豆花饭,喝白酒,在炎炎烈日下说起往事,也不知是旧话重提或生命轮回。酒力在阳光里变得软绵绵的,我不敢想这是最后的告别——缉光老人还坐在阳光里轻举酒杯,翘着山羊胡须侃侃而谈,我忽然起身道别,感觉相当残忍。
烈日像波浪一样拍打着车船,经过一段崎岖的山路,我又来到石沱。
水深潆洄者曰沱。石沱更是如此,深深的漩涡在洄水里,人心中。
走上高高的石沱,放下行李,便冲了个大下坡,直奔旧城。石沱旧城,只剩下半个,原先的码头、棚棚已整体没入江中——那些盛大的芭蕉树,树下的土屋、黑瓦白墙和墙上蛇行的裂缝,仍隐约浮现在水里、印象中。好在身后还留着一座小山坡,坡上的旧屋完好如初,里面的生活也是如此,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有如回家时会放慢脚步,或在院子里先转一圈;十年后重返石沱,我并没有径直走向田茂祥老师家中,而是先在码头上小坐;何况远远就看见一位渔翁头戴草帽,正独自坐在岸边垂钓。
江水灰蒙,岸边布满砾石,而新生的草坡已现出一道道沟壑。江水上涨,水土变得很不稳定,各地常出现山体滑坡。
“这里原先什么样?”我远远问道。
“原先这里都是房子,全拆了,石沱老街,全淹没了,都搬到新城那边去了。”渔翁慢慢说道。其实我是知道并亲眼见过的,之所以明知故问,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端端的一座古镇,就这样眼睁睁沉到水里去了,无声无息,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怎么办?除了坐在江边听渔翁诉说——
“我叫杜兴江,老家在对岸的镇安,结婚后才过来的,镇安江边的老房子也都淹没了。”杜师傅说,“原先跑水上,现在退休没事,就在这里钓钓鱼。以前有黄腊丁、肥团儿、鲢鱼,现在都钓不到了。你看么,一下午才钓到一条虾。”果然,旁边的铁桶里,那条虾正独自游来游去,孤单寂寞。眼前灰白的江水,风平浪静。
我仔细询问,杜师傅就告诉我:“我父亲叫杜书容,也是拉柏木船的。涪陵最早有个‘短航社’,后来改成三峡轮船公司,早就垮了。我原先就在轮船公司上班,跑‘涪州号’,先做水手,后当驾长,上走宜宾,下到上海。我们公司还有‘山’字号系列的大船:像‘黄山’‘衡山’‘岷山’‘燕山’。我跑船二十多年,2006年(公司)买断(工龄)。从前跑船的都各走各的,你走哪边,我走哪边,根本都不知道了。”
我说这些客轮,我大多都坐过的,并打听“巴渝号”的女船长张刚敏。
“原先见过的,后来就不知道了。”杜师傅说,“石沱人现在都坐车,没得船了,都是本地的,出去打工,或者上重庆买东西。原先是船运货,现在车子去车子来。这两边原先都是沙坝。”杜师傅又指着江水说,“现在水涨上来,水底下就在这一截,是原来的搬运社,老年协会茶馆……”
顺着杜师傅手指的方向看去,我这才发现,当从前真实的地域消失,两个同样亲眼见过实景的人,他们的记忆,很少有完全相同的。而即便如此,你还在寻找消失的世界,这又是为何?因为它们曾经存在,就一直存在着,无论在眼前或记忆中。
天黑前,告别了杜师傅,走进河坝废墟,望着开裂的草坡上,摇摇欲坠的旧木楼,棕色的楼板,窗门敞开,岩壁上的青藤一直爬到窗口。我正在拍照,迎面走来几个儿童,高高兴兴,有说有笑的,其中一个女孩手捧着一只硕大的乌龟。我上前询问,他们说是刚在江边捉到的。那只大乌龟探头探脑的,看上去至少有两三百岁了。而后,我又向他们打听田茂祥老师的住处。小姑娘说:“走么,我引你去。”
我跟着他们走上高坡,在一片布满青苔的岩壁上,又看见那熟悉的题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记得上次田老师告诉我,当年发洪水,水就涨到这里,没到黄金娘娘的脚面。而就在这方岩壁之下,从前的小卖部门前,我又见到田茂祥老师,他正靠在一张旧木椅上歇凉,我一眼就认出了。
“田老师,”我喊道,“一晃十多年了,您还好吧?”
“不行了,快报销了!”田老师说。
“不会不会。”我说,“看您还和十年前一样。”
“我都要死了,等到要落气!”田老师开口就没有好声气,把身边的孩子都吓跑了。而趁着天光,我给田老师照了两张像。他先说:“你照我做啥子?没意义。”随后又说,“来么来么,我俩照一个,死了好做个纪念。”我听着有些心寒。
而说起从前,田老师又转身去小卖部拿来一个本子,里面贴着他母亲和自己年轻时的照片,总共五六张。下面还记着这样的文字:“母亲钟成淑,生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五月初,于涪陵下甲斑竹林生长,于1978年10月在石沱商店退休,1985年1月30日上午10时,在石沱老街榨子口团转病逝,享年八十四岁。
“田茂祥,生于1929年,1948年毕业于涪陵公立农业中学,当年夏天,家庭没能力再送我升高中,经四舅同乡周慧若介绍,步入社会,在重庆贸易公司当学徒,主要学会计,专跑银行,以期结算……”而再往下看,居然还有一封我2003年12月10日写给田老师的信和寄去的照片。
“这些我都保存好的。”田老师说。而当我继续询问现实历史、石沱掌故,田老师却避而不答,之后又说:“上次你来,我以为你是个骗子。你留下地址,是中国人民大学,后来我托人去打听,是有这么个地方。”停了一会儿,他又拿出一叠打印材料。我打开一看,是一首颂建党九十周年的长诗。
“这个材料我很器重,你拿起走。”田老师说。
我说:“好。”就收下了。说话间,一个眼神忧郁,皮肤黝黑的汉子从石阶走上来,我起身迎上去,大叫一声:“刘玉强!”正是刘玉强,我问他还认不认识我,他说:“忘了。”我反复提醒,他还是摇头。我又说:“你还记得么,十年前我来过的,那天下午,我们还一起去那座老房子,见过你父亲,老房子的土墙都已经裂了。晚上我们又一起在棚棚里喝酒,喝到一半,你女儿冲过来硬要把你拽回家。你说你要掌她,旁边的一个人说你掌她一下,我掌你两下……你还记得么?”
刘玉强摇头说:“不记得了。那个人可能有,现在没在这儿了。”
我又问:“老父亲还好么?老房子还在不在?”
刘玉强做了个闭眼伸手的动作,说:“他病死了,死了七八年了,就葬在官山,专门埋死人的地方。老房子也不在喽。”他又转身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黄桷树说:“树下面那一截,原先都是老房子,全都拆了,拆了好几年了,现在是洪水季节么。隔这里两三公里,要建一个码头,一家炼油厂,就在青岩子那边,属于重庆海龙石化有限公司。”
我问:“会不会污染环境?”
“这就不知道了。”
“家里还好吧?”我又问。
“还好。我现在在涪陵九中做保安,今天才回来,路上一小时,只要5块钱车费。现在都是坐车,没有轮船了。你那个时候来,有轮船的么?”
“是的。”我又问起他女儿的情况。
“女儿叫刘巧,1987年出生,重庆师范学院毕业,现在当了小学教师,教数学。”
“她还管你么?”
“还管。”刘玉强笑道,随后他话题一转,问道,“你给我们写的文章没有发表出去么?”
“历史方面的发表了。”我说,“没有给你们惹麻烦吧?”
“没有。”刘玉强说,并用惶恐的目光注视着我。
“真是的,你怎么不认识我了呢?”
“你从前没有络腮胡,现在有络腮胡。”刘玉强说。
原来他记得我。而当我要给他拍照,跟他照合影时,他都摆摆手说:“不要拍照。”我只得放下相机。
“你变买相了(1)。”田老师说,“你还没退休啊,老伴在哪儿?每个月给娃儿寄好多?”
我只有苦笑。这时,刘玉强走了,顺口说了句:“等下到我那儿去耍么?”
我说:“好。”我很想和刘玉强一起去喝酒,可还是留下来。
“你知不知道,死人要做309?”田老师开始考我了。
“不知道。”
“3就是上山,0就是烧灵,9就是要吃一顿酒,请四方宾客,表达对死者的哀悼。”田老师说,“我们这里还要花钱请人做道场,请道士来给你写祭文,说你一生的苦啊累啊,怎么死的呀,来怀念你。然后就给你烧纸,烧袱子、孝花这些,我们这里是在附近地区烧,这是重庆乡里的习俗,也有的在墓前烧……”田老师说着,又回去拿来一份资料。
“你不是问石沱从前的事情么,我写的材料交到政府去了。这些资料都是从石家家谱上摘录的。”田老师说,“石沱为啥叫石家沱?明朝洪武三年,朱元璋下达了全国迁徙令,就像现在的移民潮,把南方一些民众北迁。洪武四年,就是湖广填四川时,那些移民从湖广麻城县孝感乡迁过来。石沱的入川始祖,是石姓四兄弟,金宝、银宝、谷宝和顺宝,由贵州转湖北,由利川入川,后来死的时候,就葬在五龙的石沱坝——棺木抬起走,杆杆断了,埋的地方就叫断杆坟,在五龙。他们几兄弟来在石沱插栈为业:金宝迁到石沱的腊月浩,银宝占石沱的木根铺,谷宝占韩氏镇,顺宝在忠州、万县那边。到清朝康熙年间,石沱还是一片荒林,没得地名,只是门前这一片叫竹林滩。后来因为这个地方石姓较多,当时就叫石家岩,后来因为韩氏镇慢慢衰落,就从那里迁过来,改称这里为石家沱。石家沱地方荒凉,没得场镇,人来人往不方便,就请人来推过河船,推过去,推过来,那边叫高家镇,这边叫石家沱,后来石家沱又改称石沱。我们家现住在石沱镇团结新区八组,原先在横街。解放前夕,土匪抢街,什么都抢,鞋子、布片,抢了叫他们把门开起,表示这家已经抢过了。1949年减租推押,清匪反霸,枪毙得多。”
正说着,就听旁边几个村妇正在议论,说不能乱讲,讲了也不起作用,是望空吹。上头都是贪的,你说起啥子作用。“就是,不能乱讲,讲错了,他个人要遭殃,笔杆子杀人快得很。”然而,她们还是在一边说,一边讲:“我们都晓得这个人是你,他非说不是……”
我问是怎么回事,妇女们七嘴八舌,总算说出个眉目来。而就在这时,田老师转身走了,并丢下一句话:“这些事情,莫去讲它。”
可我还是留下来仔细倾听。按妇女们的话说:石沱有一户人家,母亲叫王寿福,是三桥上面的人,家里有四个儿子,其中有前头门的儿子,也有王寿福自己的儿子。前头门的儿子给王寿福买了保险,之后就把这个妈(继母)弄到南充那边摔了——妈不在了,他就可以得保险。但五年以后,这个妈又找回来了。有一天,孙子正在玩耍,就说:“妈,河边那个好像我们婆婆哦。”但是,妈妈回来,家里两个儿子都不认她,只有三儿子说:“你们不认,我来认这个妈。”可他们不许。那年我们都在屋里,来了好多记者哦。所有七八十岁的老人都说这个人是他妈。她还晓得家里灯在哪里,喂的猪在哪里,一路走上去,她都找得到,还说这是我大儿子的房子,那是我幺儿媳妇的房子,她都搞得清楚。一个老头问她丈夫:“你自己的老婆怎么不敢认喽?”他说:“我不敢认,是怕认了儿子不要我。”后来,丈夫死了,这个老太太又被车子装起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一切都是假的!”妇女们控诉道,“那个老太太又被拿去摔了,连自己的儿子都是假的!”
看她们义愤填膺的样子,我不知说什么好,而想再去找田老师,他已经回家了,他的家就是他的小卖部,门虚掩着,我也不好去推敲。这时,妇女们好奇地围上来,要看我手里的材料。为了打消她们的疑虑,我索性大声说:“你们听,这是田茂祥老师献给建党九十周年的诗歌——
红旗飘飞指航向,人民救星共产党。
建党九十周年到,欢庆锣鼓震天响。
回顾党史意义大,千秋万代记心上。
翻身不忘共产党,万紫千红幸福长。
念到这里,我问:“要得不?”
“要得。”妇女们说着都散去了。一时间,我被晾在青岩之下,小卖部前。回头望,落日沉入灰茫茫的江水,整个石沱都暗下来。
傍晚没有着落,又想起刘玉强,他不是让我去他那里耍么,何不信以为真?这样一想便一路打听,找到刘玉强的住处,一幢旧公房的二楼。原来玉强回家之后,就和妻子,还有另一个亲戚一起,准备了一大桌酒席等着我。而我一进门,顾不得寒暄,就直奔阳台;阳台正对着长江,整个石沱尽收眼底。如杜甫诗云:“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原来你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呀!”我说。
而玉强笑着不说话,只是给我频频斟酒。玉强一家,妻子连同亲戚朋友,其乐融融。席间,我们还和玉强在涪陵教书的女儿刘巧通了电话,十多年前那个气势汹汹的小姑娘,如今变得成熟干练,但语气中,仍听出她对我这个不速之客心存疑惑。而即便是在家里,我给大家拍照时,玉强兄还问:“照片你采去做啥子?”我说:“做个纪念。”
临别前,我们约好明天再聚。玉强满口答应,可是第二天,玉强再度出人预料,他没有来,也不知为什么。石沱水深,差点儿又将我淹没。临行前,我精心安排的一场盛宴,谁知邀请的人,一个也没来。刘玉强没来,田茂祥老师也没有来。
第二天一早我又去拜访田老师,却被他晾在小卖部门外——门虚掩着,能看见他就坐在里面,可无论我怎么喊,他就是不应,也不出来。我又坐在门口等,等到近中午,田老师还是不出来。我猜想他是害怕我写出什么,给他惹麻烦。而确切地说,我已经给他惹了麻烦——之前,不止听一位老人说,他当年“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发配回乡,而我相信,在那个年代,和许多人一样,田老师遭受了很大的冤枉和委屈。我等啊盼啊,他还是不出来,我只好转身离开。我为自己曾经的“道听途说”感到遗憾、抱歉,同时也为田老师的固执己见,至今生活在旧时代感到悲哀。石沱水深,当我转身离开,恐怕自己不会再来了。
石沱水深,一个漩涡又将我卷入昨晚,从玉强家出来,我已经喝醉了,上山下坡,走进一片竹林;月色清朗,照进幽静人家。一位老先生正坐在芭蕉树下乘凉,看上去似曾相识,好像在蔺市见过。果然,老先生告诉我,他就是蔺市人,老家在酒井,他叫瞿仁贵,1939年出生——“从前在蔺市竹器社工作,与妻子分居几十年,妻子在石沱这边种庄稼。我认识蔺市的老银匠郑易成、老年协会会长杨昌禄,还有老船工方应洪,方应洪儿子喊我干爹……”
我们坐在芭蕉树下聊天,越说越近,可惜认识的人中有些已经去世,还有的也不敢说还在不在。而后,瞿先生又说起曾在梨香溪砍竹子、放筏子,三根竹子一转(2),两转为一大转,十几二十转一起溜下去……月光之下,我又看见昔日年轻的身影,站在竹筏之上,顺着银色溪流奔腾而下,直入长江……酒醒之处月光如水,原来那些人,那些地方,再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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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方言,指相貌变了。
(2) 方言,即一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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