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北京双十节灯彩

一九四二年国庆，新民报谋增刊。记者以文相属。恭维开国之艰辛，豪杰死事之壮烈，皆国史之责，并世迁固，所不能辞。而盱衡世局，临睨神州，发为谠言，以辅庙算，则岩廊钜公，自有鸿箸。其下焉者，犹可呼简任秘书为之属草。信乎圭璋之选，非鄙夫所得厕也。无已。则就北京灯彩，略书所忆。不敢比东京梦华之作，庶几塞责云尔。书北京者，所以记北洋旧名存其实也。

北京灯彩之盛，以时记之以袁氏当国之际为最，以地记之，以新华门、天安门及前门者为最。而元旦灯彩尤盛于国庆。元旦灯彩极盛时凡四夕。国庆则仅一宵耳。

北京棚匠，结彩坊之技最神。所谓牌楼是也。其以巨木为架，以松针为衣，与他处所为相同，然工巧妥帖瑰丽卓伟，则非亲见相较者莫能辨。前门彩坊，近市嚣杂，虽云宏丽，未觉高华。其轩昂广大，气象开阔者莫天安门若也。天安门牌坊，在门前二钜石华表之间。凡七楹。其中以彩纸所结之菊花，镶嵌为地。正中结为四大字，曰“薄海胪欢”。其背亦有四字，曰“普天同庆”。其两侧，左有字曰“珠联”，右曰“璧合”，皆正红色。政局屡更，而此字年年不易。当万灯齐耀之时，不惟华表通体如雪。其后之双石狮，与五石桥皆照映朗澈。天安门九楹高阙，雄踞暗赤宫墙之上，隐约云间，其前直至中华门。大道如砥，槐树双行，亦低亚于暗雾之中。斯为何等庄严肃穆之景，且留供想象可也。

至新华门之灯彩，则雄伟不若天安门者，而精丽过之。新华门者，袁氏以清高宗筑以媚香妃之楼改建者也。撤去楼前宫城凡百丈。因其缺处，筑双影壁以接于楼。其前别辟官地，以所谓“西式”筑铁围栏，以通总统府之出入车马。国庆之夕，新华门前及此围栏之两门皆有崇钜之坊。密灯相次，不见松枝。其双影壁亦各镶灯彩如锦屏。新华门楼上下凡檐楹门户无不以灯缀之。围栏亦悉以灯绕之。近宫墙内，在新华门东侧有土山。上有瞭望台，亦遍缀以灯。入夜光明照耀如璎珞，瞭望台则朗若珠塔焉。

是时都人士钿车绣舄，缓步观灯。莲脸樱唇，笑语相答。其或锦绣襦褓，娇婴在抱。声啼间作，弥觉增欢。一若神宫仙阙，尽是升平景色也。迨嘉节既过，匠人拆灯除线，捆载松枝，其纸结之花亦狼藉满地。观世者以谓袁氏之后向以黎冯徐曹段张之流。其豪势推移亦若灯线松针之代谢。然此诸钜公虽荣耀不旋踵，而灯彩则年年如昔。徐曹之后稍替矣，然犹勉存旧观。是则灯彩之寿，过诸公远甚。今日思之亦同为梦中幻象耳。

自北京改名北平，夷为市府。灯彩之盛，遂尔索漠。岂若今日重庆屹为战时首都。据两江之咽喉，耸千层之阶陛，复兴佳气雾涌云蒸，国庆之辰，肩摩趾接者哉。且国家之兴在乎节俭。战时电力宜为台阁英豪效力纡谟之用。岂若彼北洋老悖虚发光辉，而托其名于与民同乐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