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琉璃厂“九隆”与“晋隆”的爆仗已经是我们所熟习的,实际上,别家的爆仗不见品质更低,因为在这座文化古城里,太低品质的质物不容易卖出去。
在新年中,花炮尤其是人们所爱玩的,种类极多,儿时所熟习的有“炮打灯儿”,乃是一个爆行里一道烟打出一团明亮的火来,那火像一盏明灯在空中高耀。打出两个灯的,名叫“炮打双灯”。一对火低昂地飘扬着!一种叫“二梯脚”。这个“脚”字不知我是应写别了,那是一种极勇力的飞跃性爆仗,引子燃尽,这玩意便飞到天上去,当它飞以前,便“平地一声雷”地响起来,到了半空它又更大地再响一声,它很像一个乘时而起的“英雄”、“怪杰”之类的人,那响声使人惊吓,也使人感到干脆,也使人觉得太不长久!并且尤其和“英雄”相似的,乃是可以捏在手中放出去!不过捏在手中时,须先辨别那一端应该向上,偶然弄错了位置,它得意“一声雷”的一刹,会灼伤人手,等到放它出去的人感到被刺痛,它已经上天了!这么讲来,我的“脚”字或许不曾写错,“英雄”的脚总是乱踢的呵,还有一种叫作“麻雷子”,这并无希奇,只是能发出极大的声响,另一种忘记了名字,燃起便在地上作一种极快的旋转,同时发出嘶嘶声和小的火花,其神情像一种得意小人物。
然而使我难忘的还是花筒,一个花筒略如一个大的干电池。通常放在大院子当中,最初燃起,只是露出一个烛火大小的焰子。继之便冒出火花来,同时也有一种调匀的声音。那火花有的像竹叶有的像梅花,有的像闪耀的大钻石,(恐怕王冠上最大的也比不上!)向上放射,四散分开,缤纷落地。那么文雅,那么俊爽!渐射渐大,向暗黑的天空辉耀。当极盛之时如同一座二丈余的火喷泉,不但照耀得满院窗棂雪亮,并且照耀得群立在檐边的人们,云响蒙葺,苍髯披拂,小孩的胖脸儿发光,所有的眼睛定了神!渐渐由盛而衰,光芒渐敛,仍留下一道烛焰。这像怎样人物呢?像一个人,有他的光辉时,也有他的落漠时。光辉予许多人以喜悦,落漠则只让自身忍受,并且这火,完全从心里发出来的。
若说规模大的,则是烟火。北平人叫它“盒子”。这种盒子须要搭起很高的架子来燃放。我记得“城南公园”最盛时,几乎夜夜有烟火。有一种叫“火绕高粱地”。那种绚丽,非目睹者无从领略。且让未见过的读者,在字面上去想象,让已见过的在回忆中玩索罢。因为秃笔形容是无益的!假使那些花炮最象征了个人的身世,烟火便象征了集体的人生。“如火如荼”,“如云如烟”,本是词章的滥调,然也正是世界的真诠。慧观的人们且随所见以拾喻吧!
编者按:司马竟(潘伯鹰的笔名)先生“忘记了名字”的那种“得意小人物”名叫“耗子屎”,以其象形故名,提起耗子,不是也很像“得意小人物”吗?至于“麻雷子”,窃以为酷似国难中的贪官与奸商,脑满肠肥,庞然大物,然而一旦丢官赔本,便“膨”然一声,尸骨无存了。司马竟先生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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