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纸店趣味

南纸店也是琉璃厂特色之一。这一种店具备几种条件。第一，每家都有特殊的风格。这风格是很难以具体实物来说明的。例如同一样的官堆纸。到了各家制成各种小钞本子，立刻就带了各家不同浓厚的意匠。其他文房清玩，可以类推，他们决不彼此模仿。第二，每家的柜台外面，总有一间专门陈列当代名家书画的精室。像荣宝斋、松华斋还另外有精雅的内柜房，以便熟识主顾起坐谈天。因此北平书画家很方便地在这种地方常时来往休息。这样相承二三百年，便养成了文艺家的优游涵泳，相观而善的风气。这一点以后还要多谈。第三，每一家的大玻璃窗照例有白绢窗帘，书画家照例义务地在这些绢上为他们装饰。第四，每一家都有名家写的招牌，每一家都收拾得干净。第五，每一家都有一两位年岁较大、对于书画类具鉴赏力而又和气的掌柜。他们能够和书画家应酬。我觉得这便是中国的土式“沙龙”。这些人比起欧洲贵妇人为文艺沙龙的中心来，也许美妙不及，而爽朗过之。

谈到他们各家的异点，也有许多趣味，当逊清末叶，军机大臣毫无政治识见，对于各省疆吏的奏折，只能在字体不合，或奏折纸张不净等等小地方挑剔。疆吏往往因此影响官运。所以那时置办奏折必须选购完全洁净，毫无污点的方可应用。那时松古斋最负盛名。这家奏折古经细心拣择，决无毛病，因此生意好极了。及入民国，松古斋因奏折生意断绝，声誉渐落。清秘阁、松华斋、荣宝斋便相继而起。清秘阁和荣宝斋两家刻信封信纸最为精巧。清秘阁的小信封，专为诗筒的尤其细致。这两家并且出卖一种诗韵折子、木刻小字，不过两寸长一寸宽，最便携带，也极精确。自民国八九年以后，我已未再看到木刻的了。他们只以铅印或石印的折子发售，大小虽仍旧，精巧已远不及。荣宝斋自国府成立，先后在上海南京汉口设立分店，生意极好，声誉日隆。但那一种淳朴之风也就稍替。另外还有一家淳菁阁，乃是书画家集资就旧商务印书馆房屋修理而成。在民国十年前后，异军特起，为当时书画家的一大部落。

关于这些南纸店的手艺，最令人叹服的是他们计算寿屏碑志字数的技巧。他们可以任何纸面，来就文稿的字数。凡有提行空字的地方，完全预先让出，画起格子恰好合式。这种秘诀完全以格子的大小来作伸缩原无甚缪巧。但因手法熟练，从无错误。画朱丝及乌丝皆用毛笔嵌入一个木尺之中。工人运笔如飞，又直又细。此外装池工作，南纸店只是代办。他们接下书画，仍是交与装池店去作。他们从中取些佣金。所以比装池店贵些。内行多不这样作。有了要装池的书画，皆直接交装池店了。但经由南纸店付装之件，工料都比较更好。所以外行还是应该叫南纸店装池，比较虽贵些却得一层保险功用。这是他们作生意规矩的地方。

至于纸张方面的问题，也有许多“门槛”，暂时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