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宾王之所以能“含初包盛”,还在于他不仅仅转益多师继承吴越文化中边塞诗的传统,同时还以自己的天才和自己的经历对边塞诗所进行的丰富和创新,从而将这一诗歌题材发扬光大,并进一步使吴越文化的魅力超越了地域的局限,扩大了吴越文化的影响。
骆宾王写实纪事,以亲身经历的边塞风光和紧张战事开拓了边塞诗的画廊。魏晋南朝以来的边塞诗多数是想象和虚构之作,而骆宾王两度从军,先至西域,后至西南,亲身体验了南北边疆不同的边塞风光,对边塞战争、边塞生活的理解和认识更为深刻、真切。他现存十四首边塞诗中,除《军中行路难》二首、《从军行》、《昭君怨》等几篇乐府体外皆即事命题,任情而作,在对真实事件的记叙和景物的描绘中表达真切的情感,认识价值和艺术价值均较高。他的《军中行路难同辛常伯作》创作于咸亨元年(670),如实的记录下军队与土蕃大军作战的整个过程。从边庭吃紧,朝廷征兵,将军临戎,进而诗人酣畅的描绘了整场战役。“七德龙韬开玉帐,千里鼍鼓叠金钲。阴山苦雾埋高垒,交河孤月照连营。连营去去无穷极,拥旆遥遥过绝国。阵云朝结晦天山,寒沙夕涨迷疏勒。龙鳞水上开鱼贯,马首山前振雕翼。长驱万里詟祁连,分麾三命武功宣。百发乌号遥碎柳,七尺龙文迥照莲。”(26)把行军、驻营、战斗、列阵、追击种种军事行动巧妙的交融在西北边境“苦雾”、“孤月”“阵云”“寒沙”“马首山”“祁连山”等富有典型特征和地方色彩的景物描写中表现出来,形同诗史,可以与曹操的《蒿里行》《苦寒行》相媲美,而对仗精工,音韵摇曳则远胜之。
骆宾王擅长把军旅征战生活放在边境地区典型环境中来表现,并以高度概括和凝练的语言描绘出来,富于地方色彩。上述引用的诗句中亦可看出骆宾王边塞诗的这一突出创新之点。又如《夕次蒲类津》,骆宾王所在的军队驻扎在北庭都护府时的一个傍晚,浓重的乡国之思和强烈的报国建功的愿望一齐涌上了诗人的心头,在“晚风连朔气,新月照边秋。灶火通军壁,烽烟上戍楼”的典型环境下,诗人“二庭归望断,万里客心愁”,远望何时可以当归的痛苦与“莫作兰山下,空令汉国羞”的希望能早日报国的焦急情绪,均表现得真实自然、富于感染力。在《从军中行路难》(27)中,骆宾王先是记录下“长驱一息背铜梁,直指三巴登剑阁。阁道岧峣起戍楼,剑门遥裔俯灵丘”。这一路的行程是如此漫长、如此崎岖难行,“邛关九折无平路,江水双源有急流”,在“杳杳丘陵出,苍苍林薄远”的环境下,远行不毛的战士们感叹着“征役无期返,他乡岁华晚”因景生情,恰如舟随水势,水到渠成。
骆宾王将自己在军旅生活中的心路历程清晰、细致地记录在边塞诗中,人们看到诗人那颗跳动、滚烫、寂寞、带血的心。请缨时他给当时的吏部侍郎裴行俭上书,慷慨激昂地写下“天子未驱策,岁月几沉沦。轻生长慷慨,效死独殷勤。徒歌易水客,空老渭川人。一得视边塞,万里何苦辛”(28)。骆宾王心中时常萦绕着荆轲的形象,他在诗里经常引用荆轲的典故,表现他不愿在寂寂无名中庸庸碌碌的度过一生的心情,他渴望如英雄荆轲一样用流不尽的英雄血写下丰功伟绩。他豪情满怀的五律《从军行》最能证明这点。“平生一顾重,意气溢三军。野日分戈影,天星合剑文。弓弦抱汉月,马足践胡尘。不求生入塞,唯当死报君。”(29)这样的豪言壮语一方面表现了诗人浪漫主义的升华和昂扬的爱国热情,另一方面也显示了诗人的乐观以及对自己一定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建立“勒功思比宪,决策暗欺陈(30)”比窦宪、陈平还要彪炳史册的功劳的信心。这种杀敌报国的豪情壮志支配了他的思想行动。他在出行前陆续创作的诗歌都洋溢着“投笔从戎去,马革裹尸还”的英雄气概,“平生一顾重,意气溢三军”风格基调明快豪放。到达西北前线的时候他情绪高昂的高唱“壮志凌苍兕,精诚贯白虹。君恩如可报,龙剑有雌雄”(31)。然而现实的残酷慢慢浇醒满心燃烧着浪漫激情的诗人,功名未就,思乡难耐,归期茫茫,他在五言短排《晚度天山有怀京邑》中慨叹“旅思徒漂梗,归期未及瓜。宁知心断绝,夜夜泣胡笳”(32)。到了出塞后第二个秋天,诗人记录下在“季月炎初尽,边亭草早枯。层阴笼古木,穷色变寒芜”(33)的荒凉寂寞中备受“行役风霜久,乡园梦想孤”的折磨,心情落寞又苦闷。与此时诗歌格调低沉哀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姚州平乱期间所写的诗歌,虽然姚州平乱官军最终取得胜利,然而作为第一个用笔记录下“交趾枕南荒,昆弥临北户。川原绕毒雾,溪谷多淫雨。行潦四时流,崩查千岁古。漂梗飞蓬不自安,扪藤引葛度危峦”(34)。西南边地绝壁千重,飞湍凶猛的奇异风光,险恶的环境加之从军生活的艰难,引发了作者“昔时闻道从军乐,今日方知行路难”的喟叹。这样的风景是新的,这样的诗也是新的。在江南和山东文化区经受过良好训练的诗人面对陌生且险恶的环境,令人感到耳目一新的好诗就这样自然的从笔端流淌出来。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在初唐文化交融的背景下,吴越文化对骆宾王边塞诗多面而深入的影响。正是因为骆宾王吸收了吴越文化的精髓,他才能承前启后,含初包盛,在初唐边塞诗领域作出了天才般的突出贡献,为后世带来巨大影响。骆宾王正如一颗携带着吴越文化基因的种子,凭着他的奋斗,他从京城到边疆的遍及中国的行程,将吴越文化的影响进一步扩大,进而融入整个大唐的灵魂中,成为整个帝国精神气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作者单位】南通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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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王永兴:《陈寅恪先生史学述略稿》,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版,第157页。
(2) 周衡:《江南文化的浮沉与吴中四士论》,《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1月第9卷第1期。
(3) 刘昫:《旧唐书》,延边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70页。
(4) 同上,第6页。
(5) (宋)王溥:《唐会要》,中文出版社1978年版,第977页。
(6) (唐)李绅:《过吴门二十四韵》,《全唐诗》卷17,第481页。
(7) (唐)元稹:《春分投简阳明洞天作》,《全唐诗》卷3,第423页。
(8) (晋)陈寿:《三国志》卷57《虞陆张骆陆吾朱传》,第1053页。
(9)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咏怀》,北京出版社1989年版,第319页。
(10)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畴昔篇》,第280页。
(11)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咏怀古意上裴侍郎》,第207页。
(12)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于易水送人》,第299页。
(13) (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浙江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67页。
(14) (唐)魏征:《隋书》卷七六《文学传序》,华书局1973年版,第1730页。
(15)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夕次蒲类津》,第221—222页。
(16)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在军中赠先还知己》,第233页。
(17)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宿温城望军营》,第294页。
(18) 黄侃:《文心雕龙札记》,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14页。
(19)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荡子从军赋》,第329页。
(20)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咏怀古意上裴侍郎》,第207页。
(21)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在军中赠先还知己》,第233页。
(22) (唐)虞世南:《出塞》,《全唐诗》卷3。
(23) 冯成钧原编、陆俊岭增订:《西域地名》,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1、12页。
(24) (明)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五,中华书局1962年版。
(25) 同上。
(26)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军中行路难同辛常伯作》,第226页。
(27)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从军中行路难》,第244页。
(28)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咏怀古意上裴侍郎》,第207页。
(29)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从军行》,第211页。
(30)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咏怀古意上裴侍郎》,第207页。
(31)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边城落日》,第230页。
(32)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晚度天山有怀京邑》,第224页。
(33)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久戍边城有怀京邑》,第236页。
(34) 骆祥发:《骆宾王诗评注·从军中行路难》,第2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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