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远渡古琴

秋波琴与绿绮琴的流传经过

吾粤存有古琴二张，一曰秋波琴，一曰绿绮琴。故人中山李蟠，号仙根，藏得秋波琴，因自号其居曰秋波琴馆。说起那一张琴，却大有来历，其展转流传的经过，也很有趣，从广东文物方面看来，是值得一记的。该琴长约三尺左右，首端镶有方形白玉，琴身是黑漆的，凡七弦。据仙根言，那是南宋时，名诗人杨万里的遗物。杨氏尝宦游南来，任提举广东常平茶盐，又一度率兵到惠潮地方剿匪，秋波琴当是那时遗留在广东的。后来久历岁时，到了明朝末年，流落在卢本潜手上。本潜是天启年间进士，历官御史。他的爱女，许字香山人李剑山，出嫁的时候，本潜便将该琴作妆奁，因此，琴又转到李家去。剑山善音律，视同瑰宝。哲嗣李菊水，以能诗名重当时。历数传后，至李荫田，已是清咸丰初年了。因田产被强族侵占，至于对簿公庭，幸得同乡何氏，出作证人，获致胜诉。荫田感激之余，欲赠金申谢，何氏却坚辞不受，只请借古琴一弄便足。怎料宝物一去，便不复返，荫田几番追索，又告落空。于是写了一首诗，名曰《秋波叹》。临终时，还遗嘱后世子孙，必须达到秋波琴物归原主为目的，才能告慰先人。仙根父亲李达庐，使人造琴一张，悬诸厅上，聊示不忘之意。

后来何氏家道中落，秋波琴已两度易主，归小榄乡缪氏所得。民国后，仙根出任中山县长，因商诸缪氏，愿以重资赎还，但仍未获同意。如此又经过了十多年，直至缪氏晚年遁迹山门，着黄冠道服。刚巧道观产业发生纠纷，即将封闭，那时仙根已转任粤汉铁路局长，缪氏向之告急，恳请代为缓颊，结果卒告无事。缪氏感激之余，遂自动将秋波琴送回仙根保存，藉酬盛意。问及当日购入时，价格几何，答谓花了白银六十两。仙根如数奉还，缪氏坚辞不纳。因举玉杯为赠，总算是投桃报李了。

那一古物，自南宋时代，经过元、明、清，以至民国，将近千年。又经过了几姓人家之手，而终能完璧归赵，仍属李家所有，不能不说是异数。仙根以得偿宏愿，完成先祖未竟之志，快慰极了，因此，便将他的书斋，名之曰秋波琴馆。仙根能诗善书，尤喜饮酒，酒酣耳热，言论滔滔，不失读书人本色。抗战期间，赴陪都任参议员，客死西蜀，当时我写了一首诗挽他，诗句道：“三年消息锦江滨，谔谔犹勤报国身。岂意万方多难日，竟成千古别离人。呕心谁解怜长吉，荷锸真教死伯伦。望断秋波琴响杳，楚庭风雅更谁陈。”仙根写有《楚庭书风》绝句数十首，识见精确，故末句及之。仙根有兄，曰李翰，号供林，书香世家，于诗古文辞，当然也很有研究。大战结束后，移居澳门，间亦有来此间，参与文酒之会，年达九十余才告逝世。可惜往日在会面时，没有问及他，故家遗物，变乱后情况如何，而家宝珍藏的秋波琴，可无恙否。如能不至毁灭，已是广东文物之幸了。

至于其他的一张，所谓绿绮琴，旧藏故友东莞邓尔雅处，该琴的历史，更属久远，是唐朝时遗物。到明末时，又经邝露抱着它殉节，所以益成为岭南文物中的珍品。据屈翁山《广东新语》载：“邝湛若有琴曰南风，宋理宗物也。又有绿绮台，先朝武宗皇帝（明武宗朱厚照）御琴，而唐武德年（618—626）所制者也，其游辄与二琴俱。湛若既殉难，绿绮台为兵马所得，以鬻于市。惠阳叶锦衣见而叹曰：噫嘻，是毅皇帝御琴也！解百金赎归。暇日泛舟丰湖，出以相示，予抚之流涕，因为长歌。”按叶锦衣，即叶犹龙，锦衣是称他的官职。据《惠州府志》称：“叶犹龙，惠州人。祖梦熊，明嘉靖乙丑进士，历官陕西甘肃巡抚，兵工两部尚书，加太子太保，《明史》有传。犹龙年十三，以祖荫，官锦衣卫指挥同知。旋以亲老，乞假归。明亡，不复仕，退筑沁园于西湖，与诸名流赋诗游宴其间。先是，武宗内府，有琴名绿绮台，唐武德年制。武宗以赐刘某，邝露得于刘家。广州再破，露抱琴死，骑兵取之鬻于市，犹龙见而叹曰：噫嘻，是御琴也！解百金赎归。暇日，招诸名流，泛舟西湖，命客弹之，见者皆流涕。”又据陈恭尹《独漉堂集》，有《惠州西湖歌赠叶金吾犹龙》一首，诗句道：“杭湖不过方十里，颍上无山空勺水。”

“老夫未免有乡情，敢道他皆不如此。惠州城西几百峰，峰峰水上开芙蓉。我欲穷源安可极，野烟空翠飞重重。鳄湖之水明如练，弱藻潜鳞皆可见。丰湖之水曲若环，扁舟一去何时还。菱花荷叶纷纷长，巨筏中流竞垂网。水晶鱼小价偏高，犀带桥长人共往。金吾亭上好看湖，远近纤浓胜画图。微风作浪打山脚，白日倒景悬城隅。金吾勋伐藏盟府，天许闲身作湖主。买断龟峰千顷波，增筑楼台三百堵。飞甍往往杂茅茨，随山高下总相宜。疏阑架竹通闲地，画舫传觞入水篱。吴歌楚舞看未足，更奏银筝度新曲。千金制得凤鸾衣，万里载来燕赵玉。如君好事世所稀，一日百万真可挥。当筵意气映四座，使我不醉何能归。别待他时百花发，为君更咏黄金徽。”末更附注云：“犹龙得邝中秘古琴，同人多为作歌。”由此看来，那一张唐朝时制的古琴，传到明朝，经皇室御用后，赐给刘家，继复传到邝露手里，抱琴殉节。丧乱之余，流落市上，又由广州转到惠州去，归叶犹龙所有。遥遥二百余年，到了近代，才落在太史公之子、篆刻名家邓尔雅君珍藏。邓君已逝世多年，该琴更不知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