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学大儒简竹居

经学大儒简竹居

吾粤大儒朱九江先生，有两位高弟子，在社会上负有重名的，一位是康有为，一位是简朝亮。康氏向政治方面发展，成为一代风云人物。简氏向学术方面发展，成为近代经学名家。一是动的，一是静的。康氏以戊戌政变失败，逃亡海外十余年。简氏沉潜典籍，很少外出，晚年卜居广州市丛桂坊。他的学生有声于时的，要算是诗人黄节晦闻了。晦闻主讲北京大学，一度回粤任教育厅长，公余之暇，也常到简氏的读书草堂。而同学任元熙子贡，正设校于禺山市，两人都能够尊师重道，趋承师门左右的。

简朝亮，字竹居，顺德简岸乡人，学者称他为简岸先生。他一生恬淡自适，精研经学，著述甚多，尤以《明诗》一书，认为心得之作。生平不以诗见长，但偶一为之，亦很精湛。当甲午岁中日战争爆发，他写了《甲午岁冬诗十首》，其一云：“何物蜻蜓国，东藩为乞师。万年来享礼，六月出征诗。天子闻斯怒，将军在不迟。箕封如左腋，洪范曷稽疑。”其二云：“古有先声夺，当几折使符。客形难外寇，兵法速中枢。鹤唳风千里，鲸吞海一隅。岂无初露布，护使我军孤。”其三云：“敢作军书间，波臣竟失渠。诸酋观巨鹿，本自漏多鱼。傥乏三千锐，犹资百万储。肉烹何足食，况忍纵奸胥。”其四云：“安得宣公草，龙章写德音。飨军忘自燕，诛贼绝相侵。鼓舞雄师力，光明寿母心。高文无葸语，万国举威临。”其五云：“试采中原菽，盈筐物色繁。三科翻盗化，十路得贤尊。田父觇东郭，他人管北门。匈奴能断否，慎莫误乌孙。”其六云：“不毁乾坤气，人间死士头。且亡存可与，虽朴巧无侔。昔战三元里，今闻五大州，边才思李牧，军市日推牛。”其七云：“冀北先天下，神京古帝王。留侯成议远，同甫上书狂。国势无常险，人才有莫强。哲谟光四表，庙胜大当阳。”其八云：“国事如今日，终筹一战安。瀛寰忧海市，星变戒天官。往代秦奸著，当时宋币殚。伤心南渡后，风叶大江寒。”其九云：“精卫空填海，何年是意消。仰天民用困，迁地国工骄。汉吏良应共，唐兵府自饶。记曾无粟患，流贼不终朝。”其十云：“未有惊风雨，鸡鸣不可闻。寸丹聊尽我，一饭敢忘君。海豁楼中气，山高马上云。长歌忧乐意，窃愧范希文。”又有七律一首，诗题是《太艮寓斋春怀》，诗句云：“中原遥望古边云，何日东鳀绝海氛。戚将三千争死士，岳家五百背嵬军。昆仑夜夺方呼酒，回纥春来不借勋。长堡古城关外战，定知虏骑败先闻。”按题所谓“太艮”，是顺德县城大良旧名，综观以上诸诗，都是慷慨激昂，伤时感事之作。

清代末叶，法军攻越南，掠及中土。提督冯子材，率军拒战；部将吴某，顺德甘竹人，在战役中，克复谅山。怎料朝廷颟顸无能，畏敌如虎，下令停战。竹居于是写了一首《吴都尉歌》，句云：“吴公百战今何如，甘竹滩头观打鱼。昭武都尉家无有，金貂不得换美酒。昔年大战镇南关，佛郎机亏飞火氛。东岭豺狼西岭奔，跃堡呼战冯将军。公自西来岭上嗔，猝攻敌背一麾神。当时追北五百里，天子下诏军旋止。至今归来抚髀惊，枕戈茅屋闻鸡鸣。”切指时事，和杜甫的《悲陈陶》一类作品，同深感慨。

在《读书草堂集》末，又载有《拉夫行》一首，据事直书，语语沉痛，句云：“市众嚣呼惊拉夫，民生无辜为戮奴。前月载途万骨枯，今日登车千口驱。无端负重供军需，有时实补死亡徒。哀哉妇背儿呱呱，手携双丁来故墟。良人遭拉与众俱，小子何资食不敷。饿莩妇盈吾敝庐，不如速死从三闾。猥嫌众救忍斯须，承间潜入蛇龙菹。失雄雌雁沉午初，嗟嗟母溺连群雏。哀哉士冠苦牵裾，辰学拉将起所输。火器多般任孱躯，深衣缓步鞭之趋。道死不埋眠绿芜，行人见者知某孤。告知伊母泣涟如，三世祧不悲居诸。自伤老朽索枯鱼，言终气噎不能苏。哀哉特子罹忧虞，拉从殷户先觊觎。劳役困为辕下驹，讽言汝困由我除。万价释汝其归欤，持子请父财宜疏。父财不足价有余，乃言将伯群助予。子归破产债他途，将恐百年守穷居。古者汤武行征诛，下令取残民气舒。民食在箪浆在壶，四郊迎师歌康衢。辎重有职肃前模，秋毫无犯开鸿图。公仆仆民今不符，仆民且暴何其粗。无时无处民可拘，拉夫岂异闭城屠。”这较杜甫的《兵车行》，一字一泪，尤有过之。那是具有诗史价值的作品，而且嫉恶如仇，不遗余力的。竹居平日讲学时，至历史上丧师失地、议和辱国的故事，也必手持折扇，猛击案头，大声疾言，发为痛愤之论。可知他正是一个对国家民族，观念甚深的学者，绝非只是穷经兀兀的腐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