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钱超尘老师之交

梁永宣

说起来已经是30多年前的事了。1980年我高中毕业到北中医上大学，这所学校是因父亲的推荐而选择的。来后得知校内有一位父亲的大学同学，即出于中文专业、非常有才的周笃文老师。刚开学不久，父亲带我拜访周老师时，从言谈中得知大学医古文教研室还有一位来自北师大的钱超尘老师，于是这个名字便深深地记忆在头脑中了。一年级第一学期中医专业的教学安排中就有医古文课，于是便见到了心中已有初步印象的钱老师。当时钱老师不担任课程主讲，只负责其中某一部分。记得父亲带着我去见过钱老师一面，当时他穿着黑色呢子外套，饱满的前额让人感觉充满了智慧。随后5年的大学本科生活一晃而过，我毕业选择留在了学校的中医教育研究中心，后来得知那里的刘振民主任原来是和钱老师同在医古文教研室的同事。

工作两年之后感觉自己的知识不足，萌发了继续深造读硕士生的想法，于是很自然地带着这个梦想去拜访钱老师。听了我的述说，钱老师非常高兴地说:“我很欢迎你考取成为我的研究生!”接下来的报名手续需要经过单位领导同意，便去和刘振民主任商量，刘主任告诉我:“我的夫人现在正好招医史专业研究生，如果你能跟她学习，我完全同意，否则不能让你离开。”听到这些话，当时自己心情很迷茫，不知道应该如何选择。但现在回想起来，非常能了解当时主任的心情。他格外珍惜好不容易分配来的年轻人，希望能从多方面加以培养，好使中医教育研究得以传承。时间容不得有太多犹豫，我只能从摇摆的小船中迈出，将人生踏入了中国医学史专业，并由此成为自己终生的专业，而刘振民老师夫人盛亦如老师成为我专业领域的第一位领路人。但也正因如此，我没能成为钱老师的硕士。

1991年硕士毕业之后，按照导师和原来领导的期望，我又返回中医教育研究中心工作，但此时已经逐渐开始喜欢医学史了，于是就着手联系了教研室主任甄志亚老师，并得到了当时基础部领导的同意，于1992年正式调入到中国医学史教研室工作。在导师盛老师的手下工作，虽然对原单位的领导有些愧疚，但可以随着领导夫人学习了授课的基本方法，又得到了很多收获。

之后我进入了1995年、1999年二次赴日本留学、研修的学习阶段，当回过头来希望继续学习攻读博士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时间已经跨入了21世纪。当时，根据所在基础医学院的规定，青年教师上博士报名时，需要按毕业年限轮流排队。这样一来，当我得到报名机会时，已经是2003年了。此时我仍然非常希望传承钱老师的学问，也曾多次在钱老师和学校管理部门之间沟通，但遗憾的是，因超过了退休年龄，学校不再分配给钱老师招收指标，学习机缘就这样又失去了。但后来跟随王庆国老师研究张仲景文献也给我带来了很多收获。三年博士学习期间，因选择了《金匮要略方》文献研究作为毕业论文内容，导师便邀请钱老师加入了指导小组，于是又得到了向钱老师请教的机会，因为他在张仲景文献研究方面的成果是众人皆知的。

博士学习期间，作为选课的一部分，我聆听了钱老师的所有授课，至今还清楚地记忆着他在课堂上给研究生讲述章太炎医学成果的情景。由于我原来接受的仅是中医药教育，国学知识较为缺乏。当听到钱老师介绍著名国学大师对中医也有如此丰富的研究成果时，我心中非常感动和兴奋，激发了自己像大师、前辈那样努力的决心。为了配合钱老师教学，我花时间从孔夫子旧书网中寻找发现了销售的旧书《章太炎全集》第八册，并联系购买回几十册，分发给大家作为教材，由此我和许多研究生也从钱老师处获得了章太炎研究医学文献的许多知识。

上博士学习期间，钱老师曾经协助医学人文系严季澜教授带过一位日本的博士生日色雄一，他为此付出了大量心血。在给这位同学讲述音韵学时，钱老师希望我全程听课。当时因属于在职学习，每天除了给本科生上课外，还要完成博士要求的课程。尽管时间安排非常紧张，但我按照钱老师的要求去做了，不仅听讲了全部课程内容，而且还用摄像机记录了每一节课，保留了钱老师的珍贵教学史料。而且后来应用音韵学知识，还在日本帮助一位教授成功地辨识了草体字。记得当时通过写电子邮件告诉钱老师这件事时，他对我能实际应用音韵学知识赞赏不已，我也为自己初步掌握这些技能感到十分激动。钱老师总是精心地指导着我，在博士论文写作过程中，每完成一个小的章节，我就通过信箱发送给钱老师，不管多么忙碌，总是不厌其烦，在很短的时间内针对文章中的文字很快提出建议和意见。

2006年，我所撰写的《宋以前〈金匮要略方〉文献流传史研究》最终以16万文字获得学校优秀博士论文，并得到了香港求是奖学金。这篇论文之中，凝聚着导师王庆国教授高屋建翎性的点拔，钱老师辛劳的指点，还贯穿着日本茨城大学真柳诚教授的多方面帮助，以及中国中医研究院郑金生教授的精心修改，是众多高水平教授共同指导的结晶。穿上博士学位服的当天，在和导师王庆国教授拍摄合影后，我立刻到钱老师办公室，拍下了合影，作为珍贵纪念保存。之后，作为博士论文的后续研究，在学苑出版社发行我点校的元·邓珍版《新篇金匮方论》时，钱老师又高兴地将此书籍收入他主编的《唐以前中医经典丛书》之中(2009年出版)。

2007年4月，我再度赴日本研修。当时除了与家人的联系外，几乎每隔一二天就会和钱老师通信，汇报我的研究心得。因此，至今信箱中还保留了两人之间的大量通信，成为我和钱老师之间珍贵的纪念。

2008年6月，我从日本回国后聘任基础医学院行政职务时，钱老师专程从办公室给时任校长打了热情洋溢的推荐电话，这种场景令我记忆犹新。当领导安排我担任图书馆负责人，自己感觉揣揣不安时，在上任不到两个星期内，钱老师不顾自己的忙碌和劳累，又专程到图书馆看望我，细致地关心我办公室的大小以及工作环境和状态。这些事情至今回忆起来都令我热泪盈眶。

2008年12月28日，记得我向钱老师表达自己未能成为他的研究生之遗憾时，钱老师拿出了学苑出版社刚出版的另一套《蓝泉斋藏书·伤寒明理论》，郑重地写下了“弟子永宣留念”六字，并赋印保存。师生之情如此深厚!

为了更多地了解和学习钱老师的研究内容，我曾多次陪同前往参加学术会议，如在河北玉田的王清任学术研究会，在上海、安徽合肥等地召开的医古文会议，在湖北的李时珍学术研究会，以及共同受山西省中医管理局的邀请前往的傅山文化研究会。在往返路途中，钱老师总是抓紧各种机会讲述他的学习之路、人生之路，并对我的研究给予多方面的指导和鼓励，使我更加体会了从事医史文献的艰辛和不易，同时也对钱老师充满了尊敬和敬佩。

2010年，曾经创意了北京市中医管理局薪火“3+3”名老中医学术研究室、传承工作室的副局长屠志涛先生，在一次见面中提出，除名医临床大家外，还应建立与医学人文相关的传承工作室，特别是钱老的研究。听到这个消息，我立即协助后来荣任钱老工作室负责人的王育林教授，完成了申报所要求的所有文字资料，并配合拍摄了宣传片。经过上报流程，在屠局和北京市中医局领导的大力支持下，传承室成立之事终于得到批准。在正式公开此消息之前，屠局亲自命名了“钱超尘人文学术传承工作室”之名称。当天我正在市中医局开会，从屠局办公大楼出来，因顾虑这一喜讯会引起钱老师激动而致血压升高，便先将此消息告诉了钱老师挚友、中华中医药学会资深顾问温长路教授，之后才报告给刚外出讲座返京的钱老师。作为钱老师弟子，能为先生促成此事，颇感欣慰。2012年6月12日，工作室揭牌仪式终于在北中医成功举行，并于14日在《中国中医药报》头版予以报道。

近年来，我的学术成长还一直受到钱老师的关心和大力支持。2013年，我出任中华医学会医史学分会第十四届主任委员，并于2014年7月承担了举办学术会议的任务。为了吸引更多青年人参会，我专门邀请几位国内外知名专家赴会讲座。7月下旬的天气酷暑难当，钱老师特地推托了原本安排的旅行活动，专程参加我主办的医学史年会，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讲，他以清代名医傅山的研究精神和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诫青年人要坚持从事医学人文研究。“欲免俗儒需读史”，这是钱老师经常教育我们的话语，我相信，他的精神今后将会影响和感动一批批青年人。

回顾和钱老师三十多年的交往，我想说的是:敬爱的钱老师，我和您虽然没有硕士、博士师生之缘，但您永远是我最尊敬的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