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官庄是高密一个小村,属夏庄镇,居城北八公里处。元朝末年,林姓人家由掖县(已撤销)迁入这个本来叫庙后的村庄,因居于官地又村前有座龙王庙,故将庙后改为龙王官庄。因听说每年从农历六月十三始有三到五天庙会,且十三当天必下雨,所以有“大旱三年,忘不了六月十三”之说。此说的目的为“这天下雨”无需质疑。为拍照方便,便赶在下雨头一天即六月十二下午四时许到达该村,在庄内游走差不多两个小时,晴空日盛,仲夏天热,周身汗水犹如下雨。
下雨的原因源自在高密流传已久的“没尾巴老李”回家省母传说。因为是传说,也就无从考据,又因信以为真,传说被后人惟妙惟肖描述过,也就成了谈资被转述,变成图腾被膜拜,进而被文化人视为文化现象,甚至由于商业利益驱动被作为文化产业予以开发。《高密村庄大典》载:“没尾巴老李”是由现今姜庄镇李仙村名巧仙的美女于河边浣衣莫名怀孕而生。未婚而孕,巧仙父母脸面挂不住,赶女出门。巧仙躲入现今龙王官庄北石家官庄南一个场院诞下老李。老李初生时不老,只是通体黑亮,腚后一条长尾巴,恰巧被前来探望女儿的外公瞧见,怒不可遏,手起刀落,砍掉了老李的尾巴。老李这娃也不含糊,化黑龙破窗飞走,去了黑龙江。一去不回头的老李,只在每年六月十三生日回家一趟,纪念生母并带来雨水。史载唐初,李世民率军东征途经此地,过龙王庙得一老妇人送来的食水照应,可见龙王庙之存在先于唐朝开国,不能肯定的是,不知此龙王庙是否专为老李所建,但传说云,老妇人即为老李生母。以此传说证彼传说,该庙是为老李所建无疑。《高密村庄大典》又载:李仙庄立村于元朝,并有《王氏家谱》和《聂氏家谱》为证,因生老李的仙姑在此村住过,且死后葬于村东北角,故取村名李氏仙姑村,简称李仙村。
巧仙既是元朝之人,为何穿越宋唐,怀了老李呢?站在龙王官庄东北角一片玉米地,忽然想起高密一中教语文的李老师不止一次在讲台上训导:作文,首先,你们要搞明白弄正确时间、地点和人物……脸一红,就看见玉米地中间一小块空地,一棵高出玉米苗的梨树旁,几只倒扣的大缸和一堆红砖,心想这是否便是当年巧仙借居的场院所在呢?我摇晃几下,为避免吐血倒地,暗下决心,阻止自己再去想是《高密村庄大典》的错误,还是李世民或没尾巴老李的错误——更何况,历史上的作文高手,即使错了,也是对的,只要善于描述和掩盖,或只说一句“Long long ago”即可——于是,走出玉米地,不再让传说泛滥,只叙述在龙王官庄的所见。
龙王官庄,在高密的村庄中,算不上大村,甚至还有点小。但村小名气不小,除了我那一家子颠倒日月扑朔迷离的传说,还有过去实实在在的一座龙王庙和列入高密八景之一的“龙潭夜雨”景观。如今,无论是龙王庙八景还是高密八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早已灰飞烟灭,剩下些模棱两可的神秘感和底气不足的自豪感还在历史资料里飘着,在人的心里揣着,在转述的嘴里说着。村庄一直蹲在原地,披了件厚重的传说衣裳,上挑眉毛下撇嘴,大热的天,汗水濡湿裤裆,也不愿意脱下来。
而我的所见,是从它东北角一家人家的小院,准确说是从通往那家小院的灰砖路开始。灰砖路由南往北,接到往西拐去的水泥路,飞去来兮状的弯曲处,一个扎了稀疏木篱笆的小菜园,活生生地在院墙东边玉米地西边,小极了,精致极了。小,因为不用一眼便可看遍。精致,即便看十眼也看不完全。紧贴篱笆外,一棵矮小的辣椒结了紫色的果,还在开紫白花。江西腊有好几株,叶浓绿,大而肥。四季梅列队成弧,淡定地打开五瓣彩花,成了丛,像蝴蝶赖在上面,只振翅不飞行。龙舌兰因为要和篱笆比比高度,花就擎在了高处,太卖力了,舌信子打了卷,喘息有点急促,估计是猛地见到老帅哥的缘故。
而更吸引我的,是小院门楼旁边高出我很多的十几棵生菜和爬上木篱、须髯伸展的山药。此处并非否认菜园内大葱、茄子、扁豆、豇豆对我的诱惑,只是比起吃来,我更喜欢拈花惹草而已。所以,生菜一下子不再是菜,头顶分岔,冒出满头白絮,成了花骨朵的样子,对我吐舌头。至于山药,须髯蜿蜒,无非在找开花的机会。还有什么可以形容我对龙王官庄这个角落的喜欢吗?如果有,应该是N年前,一位叫巧仙的姑娘,端着洗衣盆,散开长发,路过这里,立于木篱,凝视花朵,未婚而孕。
打理出这样的花圃菜园,大概需要一双洗尽铅华的手吧?或者需要一束爱的目光,穿透浮世。又或者,需要那样一颗心,迈动恬淡的脚步,嘴里咀嚼随手摘下的黄瓜,发出清脆的响声,连在黑龙江站岗放哨的没尾巴老李都听见了,动了一年回乡两次甚至三次的念头。
往南看了几眼排列整齐的红瓦屋,拐上村东的路,过了几株五角枫,一棵瘦高的黄金梨和低矮的石榴树,来到了村庄的东南角。紫薇红花浓艳,几乎照亮村前新挖的大湾和连片玉米。几位老妇人,坐在自家门前的本地槐下,西去的夕阳穿不透高大槐树的树冠,只是狠狠地用阴凉覆盖了她们。槐花不时飘落,掉在她们身边,门前的沟渠和石沿的岸也落满了,扁豆架和茄子架底部,也像铺了一层雪,又像星云。
坐在槐树下的老人说,槐树开花这段时间,每天早上,落地的槐花可以扫一麻袋。一麻袋是多的意思,它让我想到本来一条守规矩的银河,忽然失去理性,用扫帚疯狂扫落了满天繁星,一下堆积在老妇人家门前,给了老妇人无数惊喜。老妇人惊喜之余,花半个上午,再把它们安在瓦蓝的天上,然后安静于槐荫下,眯着眼从头开始数,数错了,从头再来一遍,重复演绎时间的奇迹。
四位在槐荫中谈天的老人,让我想起传说的那位老妇人。她一手挎一只塞满馒头的竹篮,一手提溜一只装满汤的陶罐,前往驻扎在村南龙王庙西侧的李世民东征军。她头发花白,从村西北角的崎岖小路往南走,步履蹒跚,需要不时停下喘息。我要说的,不是老妇人为一支饥饿中的部队送一篮子馒头和一罐汤,那无异于杯水车薪。我要说的是那条古老的龙王官庄西北角的土路,至今依然在那里起伏。李世民满怀感激,送老妇人原路返回家中。这条路给了他启示,一个传说自此诞生:
老妇人就是龙王庙供奉的黑龙老李的母亲,她送来食物,眷顾东征军,是因为东征必胜。胜利后,必重修龙王庙。
果然,善于摧毁又善于考古的我们,终于从淤积的泥土中找到了类似清道光年间刻有“重修龙王庙”字迹的石碑,并以此证实唐朝开国元帅尉迟敬德曾监工重修龙王庙,实现了李世民皇帝的诺言。
今天,2015年7月27日下午5时,农历六月十二,偶然游历龙王官庄的我,也同样见证了重现“龙潭夜雨”和重修龙王庙的场面。龙王官庄村西南角,变为烟尘飞扬的工地,据说,龙王庙在全面恢复重建,规模浩大,非前几次重建可比,乃重建辉煌。没尾巴老李若今年回来,见如此感人场景,也许忘了黑龙江,幽身于此,自六月十三起,再也不想离开了吧?
单师傅住龙王官庄老村委会北,属于村子里边,他修理自行车、摩托车、三轮车快20年了,赚一点辛苦钱。多年前,他灵机一动,决定把生意做大,于是倾尽积蓄,大量收购旧三轮车、摩托车,用自己纯熟的手艺修好,然后计划着出手卖个好价钱,不曾想社会进步远远快于他的预测,这些家什一眨眼变成了废铁,如今要出手的话,只能按废品卖,按单师傅的话说:“一斤值一毛五分钱,亏大了。”
单师傅的家庭小院和村委会的大半个院子,堆满了他收购的车辆,就连院墙屋墙,都挂满了摩托车排气筒、齿轮、链条等部件,在龙王官庄也成了一景。拍照时,老单苦笑又摇头:“这些破烂,有什么好拍?”而我却认为他见证了一段历史,比如社会发展的某个阶段,从这个角度讲,单师傅的良苦用心没白费,虽然他做的,与整个社会的文化毫无关联。
2015.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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