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部队内部被当作靶子,北京开始批判邓拓、吴晗、廖沫沙的“三家村”。牵连到市委机关刊物《前线》,主要目标是彭真同志。
早在1965年11月,姚文元发表《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文章,粗暴批判吴晗同志以后,北京的政治气候“由晴转阴”。当时,我在海岛,还感觉不到。回北京过完春节不久,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军队内部,听说罗瑞卿同志受批判,肖向荣同志也处逆境。罗、肖是我比较熟悉的首长,为何挨整不清楚。建国后,政治运动不断。自己挨过几次整,心中有数:挨整者未必是坏人,倒是好人居多。
1966年2月,彭真主持起草《二月提纲》。制定学术批判的方针,对姚文元点名批判名人未经中央批准,横加给吴晗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帽子等问题,提出“要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要以理服人,不要像学阀一样武断和以势压人”。《提纲》经刘少奇主持的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讨论通过。由彭真、陆定一等人专程送到武汉,向毛泽东汇报。当时,毛泽东没提出不同意见。然而,在一个月后的中常委扩大会上,毛泽东不仅点名批判《二月提纲》,而且点了吴晗和翦伯赞的名,说他们“反共”,说他们是国民党。
1966年5月间,由陈伯达、康生等人炮制《516通知》,以中央文件下发。《通知》杀气腾腾批驳了《二月提纲》中,“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论点。说起草通过《二月提纲》的人,“是资产阶级,帝国主义的忠实走狗,是一群反共、反人民的反革命分子。他们和我们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丝毫谈不到什么平等”。《通知》中还说:“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的信任,被培养为我们的接班人。都是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
这颗重磅炸弹,把人们炸得目瞪口呆!不单要揪彭真和北京市委,还要揪“睡在身旁的赫鲁晓夫”和一大批“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从个人出发,我倒感到轻松了,原来毛主席发动这场大革命,是要打倒党内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我什么权也没有,充其量是名小卒子,和以往几次挨整的滋味不一样。但这种阿Q式的自我感觉过后,心情更加沉重!党内真有这么多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真有走资派本主义当权派?真有睡在身旁的赫鲁晓夫?答案是“不知道”!压根儿不大相信。但出于党内的纪律和习惯,对中央文件又不敢质疑。
这颗重磅弹,炸得部队创作会议紧张万分!政治敏感的人整天板着脸孔,互相不敢点头问候。过去同在总政创作组的周洁夫同志,在饭厅门口相遇,脸色铁青扭头而过。看他那高度紧张的样子,心思不妙!果然会后回广州,周洁夫即跳楼自杀。会后自杀的还有山东军区文化部长李淦、广州军区宣传部长高林。
部队创作会议继续学习《纪要》,批判不断升级。会议主持者之一的虞棘同志,拿出“三不主义”(不抓辫子、不打棍子、不扣帽子)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号召大家对《纪要》提意见。我对这套“引蛇出洞”的老把戏领教过了,何况正在当靶子。就算有一肚子意见,也不敢再充当好汉。不懂得厉害的同志,果然不少人上钩。昆明军区有个青年作者,谈了江青在上海时的桃色新闻;武汉军区剧作家所云平同志,对批评歌剧《红霞》鸣不平。他说:《沙家浜》中的阿庆嫂与红霞相似,也有美人计……被抓住当了批判对象。这时我倒不感到孤立,目标不断转移,对我的压力逐渐减轻。
会议结束时,刘志坚副主任做总结,点了六人的名字:总政文化部长陈其通、兰州军区文化部长赵戈、剧作家所云平、八一电影厂编导冯毅夫,还有昆明那位青年作家,我忝陪末座。
如果说姚文元评《海瑞罢官》,是发动文化大革命的序幕,部队创作会议批判《兵临城下》是开场锣鼓,《5·16通知》则是正式揭开这场史无前例大悲剧的大幕!
《5·16通知》是文化大革命的总动员令。5月18日林彪在政治局扩大会上,杀气腾腾大念“政变经”,讲了古今中外许多政变,暗示目前国内有人要搞政变!后来造反派在康生、江青一伙策划下,无中生有捏造出“二月兵变”的故事,以证明林副统帅的经念对了。
总政召开部队文艺工作会议期间,北京的天空阴云密集,中国大地刮起阵阵妖风!5月25日北京大学聂元梓等七人,在康生老婆曹轶欧的秘密煽动下,贴出第一张大字报,批评宋硕、陆平、彭佩云等领导破坏文化大革命。矛头直指中共北京市委大学部和北京大学党委会。5月底,陈伯达率人接管《人民日报》。
聂元梓等人的大字报出笼后,北大师生用千百张大字报进行反击!骂她是党的叛徒、大坏蛋!康生看她招架不住,悄悄把她的大字报底稿,送到杭州给毛泽东。毛泽东称赞是“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的大字报”,下令广播。6月1日,聂元梓等人的大字报在全国广播;《人民日报》同时发表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6月2日,聂元梓等人的大字报在《人民日报》刊登,并配上评论员文章《欢呼北大的一张大字报》。同日《人民日报》还发表了《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的社论。“文化大革命”(简称“文革”)的狂风暴雨,在神州大地轰轰烈烈展开!大字报铺天盖地贴满大中小学的校园。很快,各机关单位墙上、街头巷尾出现大字报和大标语。
5月间,清华大学附中成立“红卫兵”组织,宣称是“保卫红色政权卫兵”。派到学校的工作组认为是非法的地下活动,却受到毛泽东的公开支持。各大专院校成立造反司令部,首都各单位纷纷建立造反组织。
各级领导干部都成了“走资派”;有点名气的文人学者,全是“反动学术权威”;两顶帽子都不合头,则给一顶“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大帽子。坐过国民党监狱或曾被捕过的,被打成“叛徒”;有点海外关系的,不是“里通外国”,就是美蒋间谍、苏修特务。以上诸类人等,统称“牛鬼蛇神”。
《5·16通知》下发之后,6月间,各地开始揪“走资派”,抓“三反分子”,批“反动权威”,大搞“打、砸、抢、抄、抓”。随心所欲抓人批斗游街,进行人身侮辱,剪阴阳头,戴高帽子,挂黑牌,涂黑脸,跪砖头,坐“喷气式飞机”,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折磨人的花样翻新,高帽越戴越高,黑牌几十斤,而且将绳索换成钢丝,挂在脖子上陷入皮肉,流出鲜血。有的学生还将装满污水的痰盂,扣在老师的头上……
红卫兵运动在全国迅猛发展!8月18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接见全国各地的红卫兵代表,检阅百万群众大游行,红卫兵运动如火如荼!北京的学生成立各种名目的红卫兵组织,十几岁的娃娃当了总司令、总指挥。一时司令如毛,有的司令只有一个秘书几个兵。他们拿毛泽东的话“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红卫兵还引用他在农民运动文中“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的语录,到处大喊大叫:“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放手迫害老干部和知识分子。红卫兵身穿没有红领章的绿军装,头戴没有红五星的绿军帽,腰扎着军用皮带,女孩子把短发扎成两把刷子,一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他们的权力很大!
同时,一场“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飓风”,席卷中国大地。疯狂的造反派和天真的学生娃娃们,把许多传统文化都当成“四旧”摧毁!从烧毁书籍、古画,砸烂庙宇、神像,摧毁古建筑……发展到砸商店招牌,勒令改字号。于是“全聚德烤鸭店”改为“北京烤鸭店”;“协和医院”变成“反帝医院”;“王府井”改为“人民路”;苏联大使馆所在地的“扬威路”改为“反修路”……红卫兵勒令理发店不准烫卷发、不准剪飞机头和大背头,勒令澡堂不准擦背修脚,上饭馆的顾客要自己端菜洗碗,照相馆不准照“怪摸样”等等。他们还在大街上剪掉妇女的卷发,剥下她们的高跟鞋和火箭鞋,禁穿瘦腿裤……
在公安部长谢富治的煽动下,北京刮起抄家的狂风!抄家时,也有将人活活打死的。大兴县的红卫兵打死“黑四类分子”两三百人。
当时我住在朝阳区垂杨柳文化部宿舍。同楼住的多是“小有名气”的文化人士。抄家风刮到这里时,我已经被江青等人点了名,成了“新闻人物”,戴上了“黑帽子”,自然也在劫难逃。先是街道上的红卫兵,在我家门外贴上了那副鼎鼎大名的对联:“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横批“就是有理”。我的两个上中学的孩子,撕掉那副对联,又贴上一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横批“全无敌”。舞蹈学校一群学生,抄完我们邻居陈校长的家后,闯到我家门口。我家老三也是红卫兵,站在门口双手叉腰“挡驾”。舞校的学生看了门口的对联:“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横批“全无敌”,悄悄转身下楼,我家少了一场劫难。我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爱书如命,生怕被红卫兵抄走。左思右想,想到楼上住着一对朝鲜族夫妇,男同志在中国电影发行放映公司工作,只是中层干部。原以为他家肯定不会被抄,于是就把一些书籍装箱,存放在他家里。谁知他家却没有躲过这一劫,存放在他家的书籍也难逃厄运。“文革”后期,我的孩子到中影公司找造反派讨要多次。最后,一箱书只要回来半箱。幸亏我最喜爱的几部书和一些线装古籍书,藏在家中隐蔽之处,才幸免于难。另一个邻居的两位老人,从乡下来京与儿子居住多年,被勒令返回原籍。老人哭哭啼啼,看得人心里真不是滋味。
对学生娃娃这种无知愚蠢行为,林彪在9月15日毛泽东第三次接见全国红卫兵大会上拼命鼓励,说是“大方向正确的革命行动”,“做得好”!而江青和康生一伙更是大加赞扬说是“好得很的红色恐怖”!于是抄家运动风很快在全国发展,千百万家庭陷入恐怖中!被抄家者从“黑四类”扩展到“黑七类”,即在“地富反坏”外加上“右派、走资派、黑帮”。国民党起义将领,民主党派人士,也都在劫难逃!甚至连国家副主席宋庆龄的家也想抄,因周恩来总理的保护才得以幸免,然而国家主席刘少奇的家,却保不住,被中南海的造反派给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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