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监管科长通知收拾行装,今晚要上火车回北京,嘱咐大家严守秘密,以免节外生枝。看来科长与步校领导商量过,并且得到总政的批准。这一决定,使我想起造反派的话,说总政肖华主任送我们到天水步校,是为了保护我们,真有点像。
吃过晚饭,静悄悄检查行装,打扫住了几个月的房间,还真有点恋恋不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准备连夜逃亡。大约八九点钟,两辆大卡车开到住地,大家匆匆忙忙提着行李,慌慌张张挤上车。卡车发动了,轰轰隆隆仿佛特别响,大家屏住气息,生怕被造反派发觉。汽车开出步校的院门,直奔天水火车站,沿途未遇阻拦,心里才稍为舒坦。想起旧小说中的两句形容词:“慌慌如漏网之鱼,急急似丧家之犬”,令人感慨万分。想不到万里迢迢从南洋回国,为了革命不怕流血牺牲,受尽千辛万苦,竟然落得这般地步,天啊!
上火车坐定,心里的石头落地,可是眼前一片漆黑,回京后是祸是福?估计还是凶多吉少,只好听天由命。不过能和家人见面,总是一大好事。
文革开始,一切都乱了套。红卫兵大串联,坐火车不要钱,铁路上的规章制度全破坏。我们乘的列车像老牛,在铁轨上慢慢爬行,逢站必停,无站也停。过了一宿一天,次日傍晚爬到西安,停在离站台几条线的轨道上,不知何时开车?问了列车员,回答说不准,可能要两三小时。一天没吃一顿正经饭,肚子有点饿了。我约王愿坚出站走走,到了附近一家小馆,各要了一碗羊杂碎和两个烧饼,看见柜台上的酒罐,不觉钩起馋虫,对王愿坚说:
“来两杯吧?”
王愿坚闷声不响,他一向小心谨慎,大约怕别人知道会挨批评。我知道他平时喜欢喝两盅,几个月滴酒不沾,不免有点那个,于是加上两句:
“上面又没说不准喝酒,怕什么?我请客。”
酒壶拿来了,我们默默对饮,喝了半斤白酒。
半夜才开车,第四天凌晨到北京。科长叫在丰台下车,看来到京的时间和地点,是上面有意安排的。大概是怕大白天在北京站下车,被造反派发觉揪走。我们连夜逃亡,天水步校的造反派肯定会通知北京。难怪几天后,总政文工团造反派揪斗我们,说是总政主任肖华保护黑帮,成了他的一条罪状。
总参和八一电影厂的人,分别派车来接。总政接我们的大卡车,在黎明前的月光下开出丰台,按离家远近的路线,挨个送到宿舍附近。卡车避开大街,绕着小道行进。到处墙壁都贴着大标语和大字报。凌晨三四点钟,喧哗叫嚣一天的斗士们,大约喊累了进入梦乡,首都恢复了宁静。偶尔看见一两个人影躲躲闪闪,几条丧家犬在寒风中徘徊。不由想起我们的命运,和无家可归的人,和狗差不了多少,说不定将来还不如呢!
大卡车走走停停,沿途不断有人下车。在没有小道可绕的地方,卡车由东四南下,经东单大街,满目密密麻麻的大标语和大字报,多数是打倒刘邓资产阶级司令部。有一幅“砸烂刘少奇狗头”的大标语,令我特别反感,造反派真是无法无天!把共和国主席糟蹋成什么样子?看到“炮轰肖华”“打倒肖华”的标语,不由吃了一惊!总政肖华主任也遭难了!肖华是我尊敬的老首长。从1940年,我在山东115师编《战士》报开始,就在他领导下工作。他虽然只大我两岁,可已经是位身经百战的儒将了。他平易近人,文质彬彬,受到全军指战员的爱戴。我还知道,这位泥瓦匠的儿子,是毛泽东亲自将他交给红四军政委罗荣桓,并说:“这个孩子日后会大有出息。”肖华12岁入团,14岁参加共产党,17岁当了红军少共国际师政委,19岁在长征中任红一军团二师政委,39岁授上将军衔,是上将中最年轻的。这样一个从小参加红军,忠心为党为国立下显赫战功的将军,居然也被当成走资派揪斗,使我更怀疑毛泽东亲自发动这场大革命究竟是为什么?
卡车出崇文门南下向东,经广渠门到鹿圈停车。我提着行李下车,走到垂杨柳住地,近处一只不识相的公鸡,挺着脖子喔喔喔叫一遍又一遍。我上楼敲了半天门,才听见屋里有动静,却迟迟没有人开门。我知道在这比战争还恐怖的日子,谁家深夜都得提防,于是大声叫门。门开了,妻子见我进门,一脸惊讶。我来不及说明突然回来的原因,先提着暖瓶倒了一盆热水,洗着冻僵的脸和手脚。
天大亮了,孩子们都起床了。我看去西北和新疆串联的小儿子长高了许多,带着弟弟出门的女儿安丹更加懂事,感到有些安慰。安丹从小在革命队伍中长大,热爱新中国,热爱共产党。念中学时,就看完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修养》《毛泽东选集》1至3卷;17岁加入中国共产党,当选为北京49中学的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委副书记、崇文区人民代表;她生活朴素,经常穿着改过的旧军服;每天提前到校,打扫卫生;功课好,又能团结同学。“文革”开始,几位学生党员在校园里贴了一张有关“解决人民内部矛盾的”大字报,因为她是共青团的团委副书记,遂被打成保皇派,被贴了许多大字报。造反派挑动学生和她辩论,结果学校里分成两派,一部分造反派揪斗她,但更多的同学和红卫兵保护她,上学回家都有人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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