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斌 湖南长沙第二人民医院主管护士
2 3年春节过后,令人恐慌的消息从广东传来:SARS病毒已经从南方迅速地蔓延到了全国,因“非典”致死的病例,每天都在上升。
根据上级的要求,医院临时增设了发热门诊,筛查可疑病例。发热的病人要重点检查;呼吸道感染的病人重点监控;疑似“非典型肺炎”的病人,立刻转移到隔离区治疗;更为严重的病人,要转到定点医院。
作为隔离病室的护士长,我的任务是对每个隔离区病人实行严密监护,不能让疫情有一点扩散。
这一天,呼吸内科的发热门诊转过来一例疑似病例。
这是一位农民工兄弟,名叫李国林,50岁了,此前一直在广州打工。春节回家探亲,这才过了没两天,就出现了高热、咳嗽的“可疑症状”。
一进到病房,他就大声嚷嚷起来:“我要回家,你们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跟坐牢一样!”他本来发热的面孔因为焦躁显得更加通红,呼吸也更加急促,甚至有些困难了。
我走过去,尽量安慰着:“别紧张,别紧张,你看呼吸又快了吧,难受了吧?只要身体没有问题,我们马上就让您回家。在这儿,护士都会好好照顾你的,你要配合我们,才能早点回家啊!”
“我就是个小感冒,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出了事我自己负责!”他的抵触情绪还是很强烈,不过语气明显缓和下来,也配合地坐到了病床上。
我给他量了体温表,一看,39度,是高热。想到他是从广州重疫区回来的,我心里的弦立刻紧绷了起来。
这时,他突然又站起来,大声嚷嚷着:“天都快黑了,我老婆孩子还在家等我呢!不行,我得走!”说完,强行走到病房外边,来到隔离区的走廊上。
我追上去,一把拦住他:“李大哥,请您配合我的工作!我们不仅要对你的身体负责,还要对每个人负责啊。如果你真得了‘非典’,回家就不怕传染老婆和孩子吗?”
他突然愣住了,看了看我,然后把头偏向一边,一言不发。只是身体一动也不动,没有回病房的意思,继续跟我僵持着。
我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继续耐心地劝说:“我也希望你是普通的感冒啊。你从广东回来,一路都应该看到了,车站、商场,所有公共场所都在消毒。经过车站时,你也测了体温吧?街上的人都戴着口罩,为什么啊?你不知道什么是‘非典’,可听说过以前的‘瘟疫’吧?如果不隔离治疗,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啊!”
“我又不想传染给别人,可我真的不是!我的身体我知道嘛。”他又嘟嚷起来,但声音已经小了很多。想了想,然后转过身,低着头,慢慢走回病房,回到病床前,把鞋子一脱,闷闷地躺了下来。
我的心总算落了地。
其实,我非常理解他这时的心情。他长年在外打工,好不容易到了春节,才能和家人团聚,这是一年中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可是现在,他却因为发烧,被医院强制“扣留”治疗。不许回家,不许随意走动。
医院里,到处是浓烈的消毒气味,和戴着口罩穿梭的护士的面孔。从进医院门到现在,他只和家里通了几个电话,心情紧张,急切地想回家,这是难免的。
其实,我也想回家。
我守在隔离病区已经十多天了。我的女儿才读小学二年级,从没离开过我。我的爱人,也是一名医生,被抽调在定点医院,和我一样,有家不能回。
为了帮我照顾女儿,我母亲从外地赶来了。可她上了年纪,最重要的是,女儿想我,也想爸爸。可是每天,我只有熬到晚上在值班室休息时,才能打开手机,和家人通电话。
“妈妈,我好想你啊!你什么时候回家呀……”女儿稚气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叽叽呱呱地说着一大通学校的生活,不肯放下话筒。
过了一会儿,她压低了声音,委屈地说:“妈妈,你快回来,一起陪我办画刊,外婆都不知道怎么做。我天天晚上都梦到你呢……”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沉默中,听见女儿一直撒娇地呼唤着:“妈妈,妈妈,你快点回来!”
“你自己要多注意,有时间就要好好休息,”母亲接过了电话,“这传染病不是闹着玩的,我看新闻,又死人了,还有个医生呢。”母亲叮嘱着,说到这儿,突然沉默了……
我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那都是偶然事件,我们这儿没事,病房还没病人呢!”匆匆挂了母亲的电话,手机又响起来。
“你好吗?”是老公的声音。
“嗯,挺好的,刚给女儿打了电话,你呢?”
“我挺好的,别惦记我,你实际接触病人的时间比我多,更要当心啊!”
其实,我还想问问他那边的情况,听说这几天有几个高度疑似病例转到了他们那里。可是,我一时语塞了。
我们的内心都知道,正在面临的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生命考验,都不想给对方增加一点点压力和紧张感。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什么也不说。
空气凝结了,电话里只剩下对方的呼吸声,那是一种沉重,却又是温馨的牵挂。
放下手机,沉沉的疲惫感袭来,我很快进入了梦乡……
输液、输氧,各种管道是否通畅?
浸泡、熏蒸、紫外线……一道道消毒程序是否合格?
急促而轻盈的脚步声,白色的防护服匆匆地往来,病人的不配合,紧张的抢救……
白天工作的场景,镜头一般在梦里不断地涌现、回放。夜晚,就这样过去了。清晨一醒来,我继续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也或者,等不到睡醒,半夜、凌晨,随时都会因突发情况被值班护士或病房的呼叫器叫醒。
几天后,李国林的肺炎治愈了。我来到病房门口:“李国林,你可以出院了!你只是普通的肺炎,现在完全好了,恭喜你啊!”
李国林正躺在床上,认真地看电视,电视里正在通报非典的疫情。他听见我的话,乐得从床上一下跳下来,顾不上踩好鞋子,三步两步走到我面前:“护士长,真的吗?你们确定我没事了?”我笑着点点头。
他孩子般开心地笑起来,赶紧给家人打电话:“我可以出院了!一会儿就回家了!没事了,真的没事了!什么,这么长时间?不长,不长,那些医生护士天天都在这给隔着呢!”
李国林回家了。
当我目送着一个个“疑似病人”开心地走出隔离区时,总会轻松地舒出一口气。胜利了,胜利了!心中这样默念着。
三个多月后,夏季的阳光开始炙热地普照大地,SARS这个恶魔终于被赶走了。我和爱人的生活回到了正常的轨道,可以每天见到彼此,还有女儿、母亲……
虽然,病人被隔离的同时,隔离时间最长的是我们医务工作者,但和病人一起努力的日子,令我终生难忘。我知道,隔离期间,他们的内心和我一样,充满了矛盾和担忧。又何止是病人、医生、护士,举国上下,每个人的心灵都在经受SARS的考验。谁不惧怕死亡?幸好有国家,有政府和我们在一起,大家团结一致,积极面对,用智慧和勇气最终战胜了疫情!
在那样的封闭环境里,我们远离亲人,对明天完全未知。我们聚集到一起,相互鼓励,给予力量,来自陌生的温暖,有如阳光照耀着心灵。
这么美好的世界,还有什么困难不能战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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