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流水账

赖全平 福建省宁化县安远中学教师

2012年2月17日，一个极普通的日子，一个值得我永远铭记的日子。那天深夜，凄风苦雨，我那年仅69岁的农民父亲，悄悄地走了，走得那么突然，以至于没人在他人生的终点送上一程。

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掘地躬耕，辛苦了一辈子，也勤俭了一辈子。父亲没什么遗产，但在清理遗物时我意外地发现了一箱账本，一箱发黄发霉的笔记簿，有的早已破烂不堪，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细细一清点，足足39本，每年厚厚的一本，均按时间先后整齐地叠放着。

父亲初小毕业，没什么文化，根本识不了几个字。父亲终身务农，并非商人，连县城也不曾去过几回，阅历简单，收支少而单一，按理说用不着记这么多账啊。尤令我纳闷的是，几十年来，我竟从未见过父亲记账，隐约记得年幼时总能睡眼惺忪地瞅见父亲摇着蒲葵扇叭哒叭哒地满床乱扇，继而撩起蚊帐帮我放下，至今想来，灯下似乎总摊着一本簿子，上面搁着一支笔。

原来如此！只是什么东西值得父亲偷偷摸摸地记录，数十年如一日？我很好奇，也很纳闷，迫不及待地翻开一本本霉气十足的老账本，上面不少字早已模糊不清，虽写得歪歪扭扭，但都一笔一划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仔细一辨认，竟全是鸡毛蒜皮之类的陈年旧事。自从爷爷去世，父亲当家之后，整整39年，一万四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家庭收支和盈余，琐碎而繁杂，大到某日卖了一头猪、牛的收入，小到某天一块面包的零食支出，上面全列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我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浅薄与无知，极惊诧于父亲的深沉与执着。有感于此，特撷取十年来账本年结余记录，晒晒并具体感受一下咱家年年攀升的幸福指数：

……

2 2年：总收入18856元，除去支出15173元，年结余3683元。

2 3年：总收入20767元，除去支出16779元，年结余3988元。

2 4年：总收入26656元，除去支出22091元，年结余4565元。

2 5年：总收入28332元，除去支出23336元，年结余4996元。

2 6年：总收入31098元，除去支出22401元，年结余8697元。

2 7年：总收入35656元，除去支出24333元，年结余11323元。

2 8年：总收入38233元，除去支出248 元，年结余13433元。

2 9年：总收入42115元，除去支出26683元，年结余15432元。

2010年：总收入46689元，除去支出28 3元，年结余18686元。

2011年：总收入51254元，除去支出28928元，年结余22326元。

2012年：1月18日，腊月二十五，卖鸡8只、肥猪一头收入2163元，购年货总支出698元……

39年，39本账本，无数笔流水账之后，最后结余141308元！上面还用红粗线特别标明：2 5年村里修桥捐资2 0元；2 6年村里修路捐资2 0元；2 8年借给二弟建房5  元；2 9年借给外甥念大学5 0元；2011年借给妹夫办鞋厂5  元，2011年大年三十晚10点半总结余数36308元。压在箱底的存折，永远定格在2012年2月1日，连本带息，上面清晰地记着37808元，一个挺吉利的数字！这可是我家能动用的全部积蓄，父亲一辈子的心血啊，也为我城里购买商品房随时准备着！

这哪是什么账本，分明是父亲人生最好的记录和诠释，平凡而又精彩。透过一本本发黄发霉的账本，我似乎看到了父亲正一步步走来，仍旧慈祥，仍旧勤俭。往事不堪回首，又却历历在目，我禁不住嚎啕大哭。薄薄的存折，轻飘飘的，却重重地压在了我的心头，感染着我，激励着我。

父亲的账本，幸福的流水账，我家历史的缩影，见证着社会的欣欣向荣，永恒地烙在了我的内心深处，令我感慨，催我奋进。父亲走了，历史的长河依旧精彩纷呈，在我面前奔腾不息，浩浩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