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泽木 浙江省横店集团报社记者
我出生在一个海拔一千多米的自然村里,从我记事起到七岁为止,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名叫向阳庄的地方。在七岁之前的日子里,我的眼里只有洁白的云朵,蔚蓝的天空,墨绿的山峦,清澈的河水。这样的生活看起来诗意,然而生活在这里的人,并无心享受这种诗意。
向阳庄隶属石贝行政村,从向阳庄到石贝村,要走整整五里山路。那条羊肠小径是向阳庄通往外界的唯一路径。大人出门赶集、购买农资、小孩上学,都离不开这条山路。我经常看到父亲到镇里挑肥料的情形,他拿一根扁担,带两条尼龙绳,天亮之前就出发。他要走五里山路,再走五里机耕路,再坐十里路的汽车才能到达镇里。母亲怕他在路上挨饿,总给他装些干粮,饼干或自家做的玉米饼、麦饼,更好一些的时候,是两只鸡蛋。
我盼着父亲早点回来,经常吃过午饭就到半山腰去等。如果运气好,碰到从镇里到石贝村的拖拉机,父亲能在下午两三点到家,要是运气不好,就要到傍晚才能回家了。
在山道里看到父亲的身影,我就忙跑过去,递上从家里带来的茶水。父亲早已累得满头大汗,他的衣服和裤子已经湿透,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如同浸过水一般,一拧就能拧出许多水。父亲接过我手中的水,咕咚咕咚喝起来。那时,我便想,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搬到石贝村,那该多好。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就七岁了,我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到来。七岁的下半年,我不得不背起书包去学校里上学。与我一起去读书的,还有一个叫阿响的伙伴。那时,行政村的小学还没有撤并。对于石贝村的孩子来说,上学仅仅是几步路的事,但对于我和阿响来说,每一次上学都是与五里山路的较量。我们每天六点钟起床,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去学校,下午放学后,又走一个小时的路回家。冬天,白昼变得无限短,学校刚放学,天就已经擦黑了,我与阿响拿起书包就往家里跑。我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山路像是被吞噬了一般地黑暗。山道上阴风阵阵,两旁的树叶刷刷作响,我和阿响像两只正追逐的羔羊,跑得气喘吁吁。家人放心不下,总会拿着手电筒或举着火把来半途接我们,那些年,我们最渴望看到的,就是山道上的火把和手电筒的光芒。
2 5年初夏,我回到家里,忽然听到父亲说:“泽木,过几天,你就不用走这条山路了,政府要让我们下山呢!”什么?我的眼睛睁得老大,我简直不相信这是事实。虽然我无数次畅想过这样的场景,但没想到我的愿望这么快就能实现!
那一年,县里出台了下山脱贫政策,决定让全县所有自然村的人下山居住。县政府出一部分钱,乡政府出一笔钱,村委会出一部分钱,农民自己也掏一部分钱。政策出来不久,村干部就开始在村里找地基,计划给我们向阳庄的人造房子。那段时间,我莫名的激动,常常连做梦也梦到下山脱贫的事。不到半年,几十间新房造好了,房子是清一色的红砖黑瓦。看着清爽干净的房子,我高兴得手舞足蹈,这是我们向阳庄期盼了多久的事呀。
新家的一切都令我感到新奇,雪亮的日光灯,彩色的电视,便捷的自来水装置……我们住进新家后,县领导与乡领导来看望我们,并给我们带来了礼物。父亲紧紧握住领导的手,泪流满面。
我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放学之后,我不用再多走五里山路,我可以和石贝村的人一样在家里边看电视边吃饭,再也不用比别人早起一个小时,晚到家一个小时。我可以在周末去同学家串门,可以去村里的综合楼里健身,可以到阅览室里读书看报。
此后不久,石贝村为我们分配了土地,这意味着,我们真正成为石贝村的人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我都为自己成为石贝村的一分子而感到激动。
后来,我高中毕业,上了大学。我上大学后,家里的开支就紧巴了起来。父母在家种地的钱,已经远远解决不了我的学费。为了供我上学,父亲开始到外地打工,母亲则留在家里种地。
父亲学历不高,只能去建筑工地做苦力。无数次,我与父亲通电话,都能听到听筒里传出的嘈杂声。无论是烈日炎炎还是寒风凛冽,父亲都风雨无阻地上工地。母亲一个人在家里照顾田地,种田、施肥、翻地,所有活都由她一个人做。许多次,她想打电话跟父亲说说话,但想到昂贵的电话费,还是打消了念头。
那些年,村里的青壮年都到城里打工,只剩下年迈的老人与年幼的儿童,村里一时间变得无比冷清。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2 9年。
2 9年,村里有人开始做来料加工。来料加工是指外商提供全部原材料,必要时提供设备,由承接方按外商的要求进行加工装配,成品交外商销售,承接方收取工钱的业务。
我父亲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便回家做起了手工活。农活忙的时候,他和母亲一起到地里干活,干完活便接着做手工活。这样一来,父亲与母亲有了收入保障,又能照顾好家里的田地,一举两得。父亲和母亲都是既能吃苦耐劳又诚实守信的人,每次都能把活按时按质地交给来料加工经纪人。经纪人对父亲赞不绝口,给父母亲的活便多了起来,给的报酬也相应提高了。
过了一年多,父亲与来料加工经纪人混熟了,便有了跟着经纪人跑业务的往来。他们去浙江的东阳、义乌等地揽活,把活带回村里,交由村民们做。渐渐地,父亲摸出了门道。因为父亲老实本分,给的工资比别人高,所以为他做活的人很多,他的来料加工业务慢慢步入正轨。
几年后,来料加工行业忽然红火起来。县政府把发展来料加工作为低收入农户增收的一个渠道,设立扶贫小额信贷专项基金等金融帮扶政策,并给来料加工经纪人解决场地、发放奖励,扶持来料加工业快速发展。
不久后,村里集中建起了厂房,解决了来料的存放问题。后来,村里又给厂房添置了空调,以便村民对来料进行集中加工。一直以农业为特色的石贝村慢慢地向工业化村庄转变。
我的父亲去银行贷了一笔钱,加上他的积蓄,办了一个来料加工点。他在浙江的东阳、义乌等地揽活,母亲和员工则在加工点做手工活。当时,我们村的剩余人口很多,年龄偏大的、素质偏低的、身体残疾的,都在家里干点农活,勉强度日。从2 5年开始,村里的一部分低收入人群享受了社会最低保障,但是他们的生活依然只停留在解决温饱问题上。
来料加工让我们村的低收入农户实现了美丽的梦想:足不出村,甚至足不出户,就可以工作,家里的大事小事不落下,还能有相对稳定的收入来源。为了赚钱,许多村民曾经在家务农,也曾外出做过小工,一年只能挣个几千块钱。来料加工行业兴起后,许多夫妻一年挣个四五万元不成问题,家里老少照顾、农活打理一样不落下。就连原来无法劳作的闲散人员也重新找到了就业门路。来料加工一个月收入5 0多元,加上政府发放的养老金、困难补助等,低收入人群的生活越来越好。
2011年,许多在外务工的村民都回到了家乡,发展来料加工成了家乡农民创业致富的好门路,一些有潜力的农民纷纷成为经纪人,成为欠发达地区发展农村经济的领头人。
发展来料加工让农村变得更加和谐。近年来,我的家乡经常举行来料加工技术大比武和来料加工产品走秀活动,村民自己当演员、运动员和观众评委,展示亲手制作的产品,让很少来往的各地村民也有了交流的平台,丰富了业余生活。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