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烟火味

刘义彬 湖南长沙第二人民医院主管护师

我家祖祖辈辈住在乡下。爷爷奶奶在上个世纪末相继去世，他们一辈子住的泥木房子，用的陶瓷瓦罐，闻的柴火烟味。身体不适，乡下老人只请郎中到家拿脉，然后煎中药喝。家中的灶膛边长期备有很多葫芦状、深黄釉色的罐子，是粗陶泥烧制的，没盖。爷爷的慢性肺病、奶奶的关节痛，晚年生活离不开那些罐子，炊烟里长期飘荡着苦苦的中药味。人走后，罐还在，炊烟依旧。

2 1年下半年，母亲在山上砍柴，头部意外受伤，一没出血，二没包块，只是短暂的昏迷，母亲醒过神后不以为然，照样干活。没想到两个月后母亲突然昏迷、口吐白沫、全身抽搐。把身边的父亲吓得浑身发抖，赶紧叫人往医院送。以前，一邻居产后得了这病，没钱治疗，不堪忍受，上吊自杀了；当时还没30岁，死的样子非常可怕。母亲好似也被死神扼着咽喉，偶尔劳累或受点风寒或情绪变化，发作频繁。一天到晚，守着灶台，围着药罐子煎熬，一天三餐往肚子里灌着又苦又涩的中药水。怀着幻想，期待奇迹，能够药到病除，最后的结局还是竹篮打水。

我的父母，比新中国小一岁，婚后生下我们四个孩子，全靠农活养着家人。后来，父亲为了供我们念书上大学，便到当地的煤矿打工。由于井下潮湿与各种病菌的侵噬，身体落下很多病根。母亲也是起早贪黑地劳动，即使得病后，只要精神好点，照样上山砍柴下地干活。他们不到五十岁，健康早已严重透支，疾病缠身。呛人的烟火里，不时传来父母的咳嗽声与凉药气味。

2 2年春节过后，带母亲到省城就医。“南湘雅，北协和”，湘雅一医院果然名不虚传，神经内科专业更是享誉全国。母亲做了全套的检查，专家给出明确的诊断“癫痫大发作”。母亲看着密密麻麻排队就诊的人群，才知道得自己这病的不知道有多少，从出生不久的婴儿到七八十岁的老人都有，并非绝症。那一刻，母亲终于放下心头包袱，面对德高望重、慈祥和蔼的老专家轻松地笑了。一心一意接受了专家最权威的解释，服从他给出的最简单的治疗方案：放宽心思，坚持口服苯妥英钠片剂，药价非常便宜但不可间断。家里开始使用煤火、液化气，陶罐里飘出的是子女亲戚送来的当归参芪之类的滋补气血药味儿，作为补充调理之用。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母亲的发病次数越来越少。

党的“十六大”以后，把解决“三农”问题作为工作重点。全面放开粮食市场和价格，取消农业税，很多农业项目还可直接得到经济补贴与技术支持，农耕种植喂养也可以带来丰硕的经济效益。一些出外打工的中青年人又回到了家乡，把心思收回扑到田土中，乡下的面貌也在一天天改善，村里又开始热闹了。经济条件改善了，父亲也结束了煤矿的打工生涯，回家和母亲一道从事农活。

昔日只是维持一家人生活的菜园子，更加青翠，各种瓜果蔬菜的清香不断延伸到镇上的集市。田土跟着当地乡村的集体化，一起种植优质稻、玉米、红苕、烟草、油菜等等。从县域伸向山村的公路，蜿蜒到家门，然后把这些土产的芳香载向远方……家里的猪狗鸡鸭鹅在宽大的后院里更悠闲自在。

父亲在田土中自由呼吸，闲来抽根烟，喝点小酒，听听花鼓戏。母亲清脆婉转的歌声又不时响起，很难令人想象到她曾经有一个令人恐怖的疾病。最小的弟弟也参加工作了，家中的平房换成新楼房，美观舒适实用，满载着一大家子平安的生活。

转眼到了2 8年4月，父亲身体不适，到长沙市中心医院就诊治疗。被诊断得了结核性胸膜炎，用药周期长。在那治疗将近一月，病情稳定后，转回本地继续治疗。

从2 6年起，湖南省全面实行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父亲在长沙的住院费用即在镇合管办报销了一部分。镇卫生院离家不远，新建的住院楼宽敞明亮，配置了常用的诊疗仪器与基本药物；生活设置一应俱全，父亲在那继续治疗、定期复查，住院费用报销了60％。现在报销80％，并且在医院直接报销。父母平日在家，若有病痛，一个电话打过去，医院的救护车一会儿就到，能够得到及时的诊治，在外工作的子女终于放心多了。

十年中，父母为之操心的四个子女全都毕业、就业，或下岗再就业，成家。四个三人式的标准小家庭，买房、买车、生活平安稳定了。母亲的病情从药物减量直至停药痊愈，完全摆脱了病魔的控制，轻松地生活着。

2010年正月，父亲耳顺大寿。身体经过调理，体检时各项指标正常，完全恢复了健康，面色红润，精神爽朗。不久，母亲也满六十岁。年终，一同领到了政府新办的第一批农民养老金，他们这辈子做梦都没想到农民会如国家职工一样也有养老金待遇，非常开心。曾经，父亲听天由命，对自己的身体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肆意抽烟喝酒，饮食无常，饱腹而已。六十一个甲子，转了一个轮回，终于意识到健康是多么重要。留得青山在，以后更有享不完的福。父亲与母亲也开始关注保健。身体稍有不适，及时到卫生院去检查治疗。同时也开始注意饮食调理、营养平衡、戒烟控酒。以前不肯吃的茶油、菜油都留一部分放在家里，慢慢享用。

父母此生劳动惯了，身体康复后，依旧闲不住。

2011年春节过后，父亲把屋前近两亩空置多年的闲地，变成一个大鱼塘，放养淡水鱼苗。他又开始种草养鱼，弟弟给他买来了养鱼的相关书籍及渔具。养鱼的同时，兴趣来了闲坐池边，放一长长的竿，等着鱼儿上钩，而后让母亲炖一锅清汤，或者煎成香喷喷的……自我享受的同时，到中秋节的时候，养鱼还带来成倍的经济效益。

房前屋后的花草树木在肥沃的土地里生长茂盛，父亲栽种的各种果树早已葱郁成林，四季鸟鸣花开，瓜果飘香。每逢休息、节假日，在城里工作居住的我们四兄妹，闲来便往老家跑，钓鱼、种菜、玩牌或以柴火烧菜做饭（即使液化气、煤电齐全，但还是怀念柴火饭的香甜），不亦乐乎……家中的一草一物，都凝聚着父母的汗水，跳跃着他们勤劳的身影；一声一息，都连着一家人的呼吸，更能品味到自然纯净的亲情；在岁月的流转中勾画出时代自然和谐的乡村盛景。希望在不久的日子里，在我们下一辈的意识中，乡村和城市流淌着真正平等的血脉、是生活中用脚步连贯的两个美好基点。

家中宽大的房子里，父母跟爷爷奶奶一样，依旧摆满各种坛坛罐罐。这些容器里，留下了最原始的生活气息。时至今日，炊烟里很少再飘出那种苦涩的中药气味。从前留下的器具成了父母的收藏，舍不得丢弃。而新买的式样更多，漂亮精致，煎煮熬炖，功能齐全。母亲，用它们炖补品、煲汤……炊烟里弥漫出一阵阵香甜气息，和着欢声笑语，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慢慢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