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水关,一个充满着神秘色彩的字眼,坐落在离武夷山市六十多公里的郊外。
五年前,这里只有一条坑坑洼洼、曲曲弯弯的桦林小道通向两省的交界。从山顶上往下俯视,山坡上有几间零星小屋。这就是中队营房,是刚刚组建的中队。
距中队不到百米的岗楼守卫着神女关隧道口,从队部步行到点上足足需要一个小时。队部这头是著名的老区小右村,地名叫黄坑,全村没有一个店面,买东西还得到十几公里外的小镇去。孩子上学,也都到十几公里外的小镇。
中队跨省买菜比到本地近。一到晚上,老百姓家里的灯光早早熄了,只有中队还能透出一些光,可这里却成了野生动物喜欢光顾的地方,深更半夜里各种声音笼罩营区,新来的战士常常被怪叫吓得心惊肉跳。
钟明就是这个时候来支队报到的。钟明是中国科技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是当时支队里学历最高的大学生。
初来乍到,钟明就向政委主动请缨:“政委,让我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吧。”
政委征求其他常委意见,一致通过。
那年4月5日,钟明背起捆得结结实实的行囊,踏上去神女关的路途。
尽管山路难行,钟明依然步履坚定,仿佛心中有一股热流在升腾,催他前行……
傍晚时分,他拖着疲惫的双腿到达了。
宿舍,被褥散乱,烟头遍地;食堂,一片狼藉,垃圾遍布;营房,空无一人,十分寂静。他放下背包,站在门前的井台上眺望,才发现战士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山坡上抽烟、闲聊。
沉思片刻后,他回到屋里,把宿舍、食堂打扫得干干净净,干得满头大汗。
“嗯,这干部还够点哥们儿。”
“领导就是服务么!”
“嗨,三把火烧完了就没电啦。”
几名战士嘀嘀咕咕,像是故意说给他听。
“谁说没电?”钟明边擦汗边走过去,笑呵呵说,“我是自动充电,这把火烧起来就没完……”
从与战士们的闲唠中,钟明感到,要想在这稳住脚,必须赢得战士们的信任。
上山不久,他发现战士的吃、喝、住存在一些问题。
过去这里吃粮买油,都要到市里去买。公共车站离营房二十多里路,有的人宁可饿肚子也不愿去买粮。
附近虽然有一个粮食代销点,但因关系紧张,人家不愿多事。经过钟明多次协商做工作,终于解了“冻”。不长时间后,代销点的同志用小四轮车把粮食送到了营房。
战士们惊讶了,都说:“队长神了。”
吃粮问题解决了,还有水的问题。
中队上百米外的一座小山里,一条山泉经过几层小山包后,形成了叠瀑,水花四溅。
可是有段时期,战士们一喝完这水,隔三差五闹肚子。钟明沿着水道考察一番,发现一个老式轱辘把井。由于年久失修,成了老鼠、虫蛙的栖息地。山泉正好绕过那里,打了个圈后,又流下山脚。战士们喝的正是这水。
夜里,钟明失眠了:“把困难上交支队,还是请老百姓来修?”钟明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自己动手干。
第二天一早,他把战士集合到井边。钟明把拿来的一条绳子牢牢地系在腰上,而后,让大家拽住把他放下井去。
战士们探头看一眼黑洞洞的深井,谁也没吱声,心里都在想:“开什么玩笑,不想活啦?”
“放啊!”钟明大声地说道。
绳子虽然都握在手里,但还是没有一个人动弹。
“寻思啥呢,给我放!”他有点火了,像是在下命令。
战士们这才上前小心地将他放到六七米深的井底。他在井里踩着一个柳条筐,一会儿两膝泡在冰冷的水里,一会儿悬空作业。多年淤积的腐泥一挖直冒泡,又腥又臭。
有的战士也想换换他,可他哪里放心。一连三天过去了,第四天是攻坚战,这时水位不断升高,掏一会儿泥就得往外舀水。干着干着,井下突然没有了动静,大家感到不妙,急忙连筐带人一起拽了上来,这才发现钟明已昏过去。大伙七手八脚把他抬到屋里。
过了一会儿,钟明醒了。见战士泪汪汪地围在身边,他鼻子一阵发酸,哽咽着说:“谢谢大家!”
他强打起精神,微笑着说:“没关系,死不了的。”说着就想起身,却被排长一把按住:“队长啊,您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剩下的活,我们大伙干……”
井掏好了,战士们把“拐道”的山泉水又放回了井里,不-会儿水就满了井口。清清的甜水流下了大山,流进了营区,流进菜地,也流进了战士们的心田。
钟明想,在这地方,利用山区资源,大力发展养殖业,是自给自足的好路子。开垦了两亩多地,种上了各种菜苗,买来了数千只鸡鸭,在营区周围放养。
农谚说得好: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半年后,大家的汗水没有白流,产的肉、菜、蛋不仅满足了战士们的日常生活需要,而且还卖了不少,除堵上历年欠下的2700多元的窟窿外,还有了节余。
日子开始红火起来,昔日只有孤零零的房子如今变成了别有洞天的“世外桃源”。碧绿整齐的菜园、结满果实的果园、五彩缤纷的花园,引来了无数的鸟儿光顾这里。
看到这情景,战士乐了,钟明也乐了。
1997年2月,支队领导考虑到钟明的贡献和实际生活困难,一纸命令把他调回城里,消息传开,顿时,愁绪像密云一般笼罩在这个中队战士的心里……
时间过得飞快。2003年4月,钟明第二次回到了大山。
队里最令他担心的就是李大庆。这个兵是从闽南入伍的,家庭条件优越,父母对他比较娇惯,使他养成了放荡不羁的性格,整天游手好闲,打架斗殴。
他知道钟明是从农村入伍的,家庭经济比较困难。一次训练间隙,他找到钟明说:“队长,咱俩定一个协议,我给你点钱,也好救济救济家里。你呢,每天放我出去溜达溜达,我这个人最爱凑个热闹,保管不给你惹事。”
一听这话,钟明火了:“给我钱,放你出去,想搞交易吗?”带了这么多年兵还头一回,遇到这样一个没数的兵。要不是亲口听到这话,他还真不敢相信。
刚想发火的他很快又平静下来。既然小李敢这么说,从另一面看,也说明他对自己还是信任的,再说,年轻人好动不好静也在情理之中。于是,钟明态度温和地对李大庆说:“小李啊,这个要求我不能满足你,不过以后有外出机会,可以多照顾你。”
说完,钟明的脸一下严肃起来:“刚才的话以后可不能再提了。”
“队长,我这是跟你开玩笑呢,别往心里去。”小李找了一句下台阶的话,吐出舌头尖子,转着黑黑的眼珠,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时隔几日,小李又花钱雇别的战士替他站岗,而自己却跑到附近的小村子玩去了。此后,中队门口常常有些打扮怪异的年轻人在转悠,一问,都是找李大庆的。
钟明想,小李三番五次变着花样找机会外出,恐怕问题不在爱“凑热闹”上,这些认识的青年看上去也不地道,时间久了,李大庆难免不沾恶习。经过明察暗访,才知道李大庆和附近屯子里的一伙不三不四的小青年混在了一起后,常去不该去的地方。
于是,钟明主动写信与他父母取得联系,建议家里少给他寄钱,和部队一道做好小李的思想转化工作,同时又让小李搬到自己的宿舍住一块。
夜晚,对着窗外皓洁的明月,他们一起谈人生、谈理想。钟明还经常给他讲《红岩》、《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老山前线等一些革命英雄故事,一点一滴对他启发引导。有时到市里办事就带着他一起去,陪他看电影、参观游览,既满足他一定的心理需要,又开阔了视野。
一次,钟明带着他去市里办事,中午到了一间路边的小菜馆吃饭,钟明进去后,却半天不见小李进来。走出小店一看,发现小李在对面比这小店大几倍的酒馆坐下了,桌上也上了几道海鲜。
什么意思,与队长比阔气,钟明一进店,拉起了李大庆就往小店走。
这时,老板冲出来,喊:同志,别走啊,菜已煮下,不吃都得付钱了。没办法,钟明拉着李大庆又折了回来。
“队长,在店里吃干净,有面子,再说花不了几个钱,你一个堂堂的武警上尉,坐在在那个黑不溜秋的小店,多没面子。那地方,连我都不敢去,不就是几个钱嘛。”
一餐饭两百多元,钟明推开争着付钱的小李,把自己身上仅有的钱全给了酒店。
小李脸上感到火辣辣的,恨不得有条缝钻下去……
小李的工作还没转化完,中队正想下一步的计划时,支队又给他们送来了叫刘亮的战士,是支队保卫干事专程送来的,特地嘱咐钟明要好好“照顾”他,过些天就把他的关系和档案转过来。
刚把这个安顿好,夜里,小李又来事了。只见他肚子疼得直打滚,看了一下疼的部位,钟明怕是急性阑尾炎,误了大事,决定送他上附近的镇医院。战士们都争着要求去送,新来的刘亮快人快语:“队长,我砣大有劲,又不上哨,让我跟你去吧。”
钟明稍迟疑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钟明背起小李快步向外走去。
这天夜里,满天看不见一个星斗,漆黑如墨。刚刚翻过一道岭,就下起了滂沱大雨。一会儿又刮起了狂风暴雨,狂风发出暴烈的狂吼,这吼声好像是在拼尽平生所有的力量把天鼓破。
钟明急忙把自己的上衣脱下裹在小李的身上。
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雨天。眼一花,脚一滑,钟明一个趔趄,俩人一起摔倒了,小李滚出去好几米远,手电也摔灭了。这回路更难走了,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左一步右一步,整整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镇医院,此时已是午夜时分了。经医生诊查,果然是急性阑尾炎……
出院时,李大庆紧紧握着大夫的手说:“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主刀刘大夫说:“感谢我们是次要的,主要是感谢那天夜里送你的那两位同志,再晚送一个小时,恐怕就没命了。”
听到这里,李大庆无法平静下来,想起这半年多来,队长和全队战友对他点点滴滴的关爱,想起多少次为难中队干部,多少次在战友中间恶作剧,全队官兵始终对他不离不弃、充满温暖时,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流下了从心灵深处淌出的泪水。
这年元旦,为了庆贺新年,炊事员刘斌忙活一天做了十多个菜,又给每人发了一瓶啤酒,大家吃得非常乐呵,高兴得又跳又唱。只有刘亮吃了几口就下桌了,一人躺在班里抽闷烟。
钟明见此心里暗想,刘亮一定有什么心事。后来通过和他唠家常,才知道他父亲半身不遂,病情加重,全家只有母亲一个月几十元的收入,又赶上过节,哪有钱治病?
第二天起床,钟明犹豫了半天,但还是拿出准备给家寄去过年的100元钱,连同给小刘父母的一封信,交给李大庆,让他马上去市里给小刘家寄去。
“队长,你不是准备给你家邮去的吗?”
“别问了,你按我说的办就行。”小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走了。
半月后的一天,小刘拿着信找到钟明,告诉他邮去的200元钱家里已经收到了,父亲也住上了院,母亲嘱咐他一定要好好谢谢队长,等以后条件好了再好生报答。
“200元?”钟明一下子愣了。“不对呀,我让他邮去的是100元,你没搞错吧?”
“没错,你看这不是写着200元么。”说着,小刘把信递给了队长。
钟明明白了:“李大庆,你过来一下。”
听到喊声,李大庆从训练场上咚咚地跑了过来。
“那多出的100元钱,是不是你给邮的?”钟明问道。
小李嬉皮笑脸地回答:“嘿嘿,没啥,我是跟你学的。”说完又跑回了训练场……
望着训练场上龙腾虎跃的李大庆,钟明从心底透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小刘来了不到一个月,档案送来了,还捎来了支队领导一封信。钟明这才清楚刘亮原来是一个犯了严重错误的战士,因经常违纪,受过3次处分。
看完信,钟明感到了肩上的分量,心想:万一让他溜出去,出了事怎么交差呢?但话又说回来了,光靠硬看恐怕不行,看得了今天还能看得了明天吗?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早晚还不得复员吗?不成,既然来了,就是我的兵,我不能让他带着对部队的恨离开警营,走出大山,走向社会。
通过一段时间相处,钟明发现了小刘是个直性子,肚里有啥藏不住,几次谈心,一咕噜都倒了出来,甚至跟女人拉拉扯扯的事前前后后都说了。
正当他说得津津有味的时候,钟明半真半假地插了一句:“挨个处分,还叫啥屈呢?没把你送进去就便宜你啦。”
“别扯了,还便宜我呢。”钟明话音刚落,他越说越来劲,“反正我也不想好啦。不过,队长,听说你这人得人心,会做人。你别害怕,我保证不给你惹事,你该干啥就干啥吧,别为我操心啦。”
对这样的一个“硬骨头”,钟明还着实没有领教过,刚刚思想转变过来的李大庆,已让他有些精疲力竭了。现在刘亮这么一个大号的“问题兵”,钟明心头也一阵发麻。
与刘亮“交手”几个回合下来,钟明终于摸清了小刘的思想症结,觉得刘亮之所以“烂”,还是思想上存在根深蒂固的东西太多,对干部存在许多不良看法。来中队报到刚下车,排长帮他拎包,他也不说声谢谢,流露出的眼神满不在乎。
这个细节被钟明发现了,知道这个伙计难对付。对这样一个人,仅仅靠讲大道理、正面教育恐怕很难奏效,而更多的是需要在实践中通过对他潜移默化的感召、感染、感化,使之实现自我教育。
钟明开始认真注意起他的一举一动和兴趣爱好,决定摸清底数后,再找出对策。
性格开朗的刘亮平时总爱哼几声曲子,偶尔有时还放声来几句。后勤班的班长告诉钟明,刘亮帮厨的时候总爱唱歌,唱起来声音大得让人受不了,不过那味道还真有点像台湾著名歌手张信哲,声音虽大点,听起来还挺养耳的。
后勤班长一句话让钟明喜出望外,他大胆地给改造这个“问题兵”设计一个方案,把中队的文化活动交给刘亮来张罗。
同指导员交换意见后,中队与三十公里外的杨午小学取得联系,请他们到中队过一次军事日。在联欢晚会上,刘亮一个人代表中队表演3个节目,让中队官兵大开眼界,校长拉着钟明的手说:部队的战士真是文武双全呐。
钟明听了心里别提多高兴。
活动结束后,指导员在讲评中把刘亮大大表扬一番。
夜深了,刘亮的心情久久没有平静下来。
“像我这样一个背着黑锅的人,也能给人带来欢乐,也能……”
钟明见他无法入眠,干脆叫他起床一起走出了营区,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这一夜他俩谈了很多很多,刘亮把心里的种种想法一股脑倒出来。
钟明不断用哲学命题给他解开一个又一个心结:一个人应当怎样对待过去,怎么面对未来,怎样活着才有意义?一个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哲学命题在他的脑海里翻腾开了。
此后几天,钟明认真观察刘亮,只见刘亮那两只平时不屑的眼神,放出异彩。
一次,越野爬山比赛。刚开始刘亮爬得挺快,把其他战士都甩在了后面,可快到山顶时,他摔了一跤,瘫在地上不走了。
“怎么啦?摔跤就不走了。起来,快爬!”钟明从后面撵上气喘吁吁地说。
“队长,不行啊!两脚都起泡啦。”
“起泡啦?”钟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用手拍着他的肩膀,一语双关地说,“起泡也是自己走出来的。其实啊,人生的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队长,你别戳我脊梁骨了。过去的我都认啦,不过我有个要求你看中不中?我家是个养羊的,从小就会放牛羊。”说到这,刘亮欲言又止。
钟明明白了他要说啥。眼下,队里还真缺一个放牛羊的,可单独外出这兵能把握吗?
他看着小刘真诚而又期待的眼神,半晌没吭声,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小刘每天赶着羊早出晚归,不怕风吹雨淋,严寒酷暑,一心扑在羊身上。
一次,五只母羊相继下羔,大冷天,他守护在羊圈里三天三夜没合眼,直到八只小羊羔安然降生,他才放下心来。
为了表扬鼓励小刘的吃苦精神和为队里农副业生产发展做出的突出成绩,队里给他嘉奖一次。年底,小刘因工作突出,又受了一次嘉奖,并被评为后进变先进的典型。
岁月悠悠,季节的河流周而复始,而属于人生的春天却只有一次。
没有惊天动地的业绩,没有传奇似的故事,宛如平常一段歌。但每一曲都是钟明用汗水,用心血以及对党真诚的爱、对事业的执著追求谱写下的。
他静静地站在封水关东边的一座无名山上。
(原载《警坛风云》2009年第1期)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