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上街经过那段路,总能看见一位六十岁出头的老汉戴着老花镜弯着腰在叮当叮当敲着鞋。生意歇着时,便从油渍渍的中山服口袋中摸出旱烟锅和烟袋,有滋有味地抽起来,神情安详而自得。
一天,一个挂着红牌两条小黄杠的上等兵来到他跟前,从黑塑料袋中取出一双皱巴巴的皮鞋,问:“师傅,这鞋还能补吗?”
老鞋匠缓过神来,连连答应着,接过鞋,隔着镜片,手里这双皮鞋早已没了型,脚后跟都快磨去一半,却左右瞧不清破在哪儿。
“鞋底呢?”上等兵说着,鞋匠转过鞋身,长满老茧的拇指头从鞋内钻出鞋底,“噢!在这儿哪,好大的口子。”
“坐,先坐啊!”他招呼着上等兵坐下,接着便自个儿动手补了。不到五分钟,两只鞋就补个结结实实。
上等兵笑着问:“多少钱?”
他眉一皱,丢了一句:“五元。”
上等兵付了钱,没有立即走开,还是笑着问道:“老师傅,你一天能赚多少钱?”
老鞋匠本不想答话,不知道为啥脸就是拉不下来,便咳了两声:“还凑合。”
“老师傅,大冷天的,您衣服咋穿这样少?”
“身子骨还硬,顶得住。”
“老师傅,您收费是不是高了点呢?”上等兵仍是一张英俊的笑脸。
老鞋匠一听,刚要发火,但立即熄火了,那张英俊的脸使他想起了年轻的自己。
“你问问其他人,收费不也是-样吗?”老鞋匠努着嘴,扫视着正在“作业”的钉鞋“邻居”,脸上开始发红晕。
“两个洞花了五元补,是贵了点。”一位正直的修鞋师傅说了句公道话。老鞋匠瞪了那人一眼,却没有再吱声了。
上等兵依旧一张笑脸,他拿起了鞋子瞧了瞧,称赞说:“虽说收费贵了点,但凭着这细腻的手艺,值得!”
“唔!”老鞋匠绷紧的脸松开了。
“您啥时候干这一行的?”问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句话刺痛了老人的痛处。
又是一阵长叹,老鞋匠说:“闯荡了半辈子,前些年才拣了这清闲活儿。”
两人都沉默了。
这回轮到老鞋匠先发话了,显然他受了这话感染。“你当兵的时候不长吧?”
“第二年了。”
“是闽西的吧?”
“嗯,是永定人。”
“噢,永定这地方我去过,虽然并不富足,但也不算贫困,在土楼里我还照过相咧。”
他最了解出门的苦衷。又问道:“离家不算近,习惯吗?”
“刚来的时候想家,慢慢就不去想了。”上等兵晃了晃脑袋,眼睛不由地向下瞥了一下露出袖口外面的手表直眨着眼。
“噢!老师傅,我的请假时间快到了。”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老鞋匠目送他钻进徐徐开动的公交汽车。
老鞋匠怔怔地坐在那里。不知为啥,这会儿他老是走神,双手失去了往日的灵活。脑海里老是浮动那张英俊的笑脸。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上等兵把他接到山旮旯里的一座军营里,一群战士围着他,问这问那。这群兵娃娃说要伺候他度过晚年。他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是一个劲地笑。
第二天,他依旧骑着破自行车把补鞋机摆在老地方,一队整齐的士兵队伍又喊着“一二一”经过老鞋匠摊前。
他看到了上等兵。
“走,到小沟去,义务为当兵补鞋去。”老鞋匠猛地拍了大腿。他骑上了破车,晃悠悠地直奔那座小军营,很快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原载《闽北日报》2000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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