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父亲
秦道新
一年一度清明节,最是思亲感伤时。又是一个清明节,人们踏青扫墓,祭祀亲人。清明节里,我带着妻儿来到父亲和其他亲人的坟前,焚香烧纸钱,为父亲点上一支香烟。祖坟山上,墓碑列列,松涛阵阵。站在父亲和亲人的坟前,胸口总觉几分堵,总有几分哀伤,总有万千思绪和感慨涌上心头。
父亲去世已经有18个年头了。记得那是国庆节的前夕,我还在连队带兵,接到“父病危,速归”的电报,我的心头一紧,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自己当兵十多年了,其间家里发生过许多大的变故,但都没有要我回去,都是事后告诉我一声。我知道,这是怕我分心,支持我一心在部队工作啊!果然,我的预感不幸应验了,当我从莆田赶到福州,又从福州赶回武汉时,父亲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双目圆睁,不肯闭上,只是在大哥的告慰和呼唤中,他老人家才闭上双眼。我知道他是不放心我这远在外地的儿子啊!
父亲出生在上个世纪20年代初,很小就失去了母亲,童年非常不幸。因为母亲早逝,年仅3岁的妹妹不得不送给别人,一去再无音讯。同那个时代所有的人一样,父亲经历了物质生活的极度贫乏、战乱和“文化大革命”,在苦难贫穷中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从土改开始,父亲一直在农村基层工作,或为大队长,或为书记,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工作,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带领一方乡亲战天斗地,与命运抗争,与贫穷拼搏,终其一生。
父亲是一个埋头苦干、勤恳敬业的人。几十年里,带领乡亲们平整土地,改造山河,种植果树等经济作物,挖塘养鱼。发挥地域优势,大胆发展乡村加工业,努力增加收入,改善群众生活。在高度计划经济、极左思想统治的禁锢下,尽其所能,创新致富,极大地改变了家乡的面貌,使村民的生活得到很大改善,成为远近闻名的生产队。父亲是一个敢于为民请命,抵制极左思想路线的人,他公然抵制违背经济规律和群众意愿,强行从以生产队为基本生产和分配单位向以大队为基本生产和分配单位的过渡,受到上级不点名的批评。但他依然故我,毫无悔意。在史无前例的年代,他作为“保皇派”和“死不悔改的走资派”,不断受到“坐飞机”和游行批斗的“礼遇”,被分配干最重最脏的活,大年三十还在集体猪圈里喂猪。那时,我虽然幼小,也经历了人妖颠倒,经历了武斗和迫害,感受了世态的炎凉和人与人之间的敌视,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了许多年。
父亲的一生都是在苦难贫寒之中度过的,难得有舒心和富足的日子。在以粮为纲、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每年种二季水稻,农民们的体力劳动是极其繁重的。记得那时,因为肥源短缺,刚刚过完年,大人们就要步行往返几十公里,到很远的地方,在冰渣子下割草,撒到稻田里沤肥。经常是凌晨两三点出门,晚上天黑了才能回来,中午就在外边吃点自带的粑粑,喝几口凉水充饥。春耕育秧,在“五一”节前抢插完早稻,然后是田间管理,转眼又到了早稻收割、晚稻插秧的季节,也是最忙碌最辛苦的“双抢”。那时节,每天凌晨两三点起床,铛铛铛,敲打钢轨发出的清脆声音过早地把疲惫的村庄唤醒,催促大人们下田拔秧或者割稻。简单的早餐后便是挑草头、整田、插秧或者打场,经常要忙到晚上九十点钟才能收工,一天只有几小时的睡眠。日复一日,这样的日子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在我们那一带农村,过去有一个习俗,“双抢”完成那一天,大人们,尤其是妇女,要打一次泥仗,把乱泥扔在、涂在田间能遇到的任何一个人头上、脸上、身上,互相对涂对扔,直到大家都成为泥人了才罢手,以此庆祝难熬的“双抢”季节的结束,宣泄不堪重负的感情,也算是苦中寻乐吧。到了晚稻收割后,又要开始农田基本建设,随着公社一声令下,大部分甚至是全部的壮劳力,都要自带钱粮和铺盖,集中到某个地方会战,无偿投入到什么工程,会战完了也就该过年了。
过年是大人们一年之中难得的休闲和轻松,但年一过又开始了全年的忙碌和劳累。大人们都会这样感叹,过了年,要种田。就这样年复一年,吃的是有盐无油的饭菜,干的是最繁重的体力活。为了支持中国的工业化建设,尽快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中国老一代农民的生活大致如此。那时我的姊妹多,家里负担重,父母辛苦一年下来,还要欠生产队几百元钱,和绝大多数的农户一样,总是超支户。一年难得沾几次荤腥,晚上能够喝上二两苕酒就是父亲的奢侈。用猪肠、猪肺或是猪头煨一次汤喝,对于全家来说是在过年。父亲曾经感叹:“这世上的好东西,到底是给哪些人吃了!”记得有一天,大舅家卖了一头二百多斤的肥猪,得了70来块钱,便大方地买了一包5角2分钱的牡丹烟,晚上来到我家与父亲分享。二老在昏黄的灯光下,聊着、抽着,那份满足和惬意难以言表。父亲总是瘦瘦的,面有菜色,带着愁苦,这些印象印在我幼小的心中。随着我们的长大,父亲又要为我们盖房,为一个个的儿女置办婚事,经济上总是没有宽裕和缓过气来的时候。
父亲的快乐时光很有限,夏天,在户外乘凉,儿时的我和弟弟为他挠痒,就是他莫大的快乐,会看见他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孙辈们一个又一个来到这个世界,也给他带来了一些快乐和安慰。改革开放,家境渐渐好起来了,终于能看到他舒心的笑容。可他却又匆匆离开了我们,痛哉惜哉!
生在那个苦难的年月,又有着不幸的童年,父亲是个性格倔强、生性好强的人。这要强的性格,帮助他成就了一些事情,也最终害了他自己。去世前几天,他患病了却不去认真治疗,硬撑着,导致身体虚弱,最后轰然倒地,撒手人寰,留给我们做儿女无尽的遗憾和永远的痛。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有四次流泪,一次是我当兵离去的时候,两次是因为亲人的故去和重病,还有一次是忽然倒下,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这次看见他流泪,我们已经是阴阳两隔。这滴眼泪中深切的含义难以言明,或许是对突然离开儿女和家人感到的不舍,或许是因为没有对我们作出一句交待而牵挂,或许是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对匆匆离世而痛惜吧!
和所有中国农民一样,父亲是个很朴素、本分而正直的人。他总是教育我们听党的话,要正直、诚实,认真做事,踏实做人,对那些刁顽奸滑之人嗤之以鼻,并身体力行给我们做好样子。记得有一次,一名社员来找父亲办事,硬要把十几块钱塞到父亲手里。十几块钱,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对我们这样的贫困家庭来说又是多么需要,可以解决许多现实的问题。可父亲硬是不要,无论对方如何强留,最终还是拗不过父亲。他对我们兄妹也一直要求很严格,尤其是做人方面。记得大约在我七八岁的时候,一次我捡到了2角钱,并用这钱给家里打了酱油。父亲知道后,不顾我的解释,也不顾我的哭喊,非要追问出一个满意的结果才放心。这件事给了我一个永不磨灭的记忆,也影响了我一生,如今,40年过去了,但当时的情形,仿佛就在昨天。
清明节里,记下这片断的回忆,表达对父亲的怀念和敬仰,也是对为共和国的工业化建设作出巨大贡献和牺牲的老一辈的中国农民的怀念和敬仰。袅袅香烟带去儿子的无限思念和感恩,愿父亲在天国里得到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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