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少数民族的民俗医疗实践

笔者在湘、黔、渝三省（市）交界处对湘西少数民族的民俗医疗观念与实践展开田野调查。一条清水江将三地（湖南边城镇、贵州松桃镇、重庆洪安镇）连接起来，笔者主要在边城镇以及洪安镇两地展开实地调查。边城镇地处湘西花垣县西北边境，洪安镇位于重庆市秀山县境东南，两地均有“一脚踏三省”之称。该三省交界之地，行政区划上虽泾渭分明，但因水陆交通的便利，加之此地特有的“赶场”活动使其与三地联系极为紧密。赶场的日子，各种日用品、中药材、菜肉等均有售卖，还有诸如拔牙、算命等摊位，而其中也有与笔者研究息息相关的“神药两解”中的“神解”实践——烧蛋治疗。

（一）当地人的“药解”

在具体描述与分析“神解”之前，笔者认为有必要简要概述当地的“药解”，即医疗情况。以重庆洪安镇公共医疗卫生情况为例，镇上有一家洪安中心卫生院、三家药店、一个生殖健康服务中心、一家老年人及儿童保健中心、一家植物医院、一户牲口医院。

镇里的唯一一家中心医院是当地居民看病的主要场所。该医院不大，共有三个楼层。一楼主要是药房、收费室、五官科、若干门诊部、医生值班室；二楼主要是住院部、妇产科、手术室；三楼是行政办公室。笔者了解到，该卫生院共有9位护士、10个医生，行政工作由几位医生轮流承担，没有专职人员。看病流程极为简单：首先是在挂号区域挂号，然后就在医生值班室看病并交钱，需要做化验的再由值班室的医生开单并带过去化验，最后交钱拿药。该医院的医生都是中专毕业的学生，更多地是靠经验看病。在医生的带领下，笔者参观了该医院的医疗设施，陈旧、老化、数量少、不全面等是其主要的特征。笔者也对当地的三家药店分别做过访谈，药店卖的基本只有常用药，并且经营药店的老板与店员都不曾接受过正规医药教育，仅凭经验，没有药理知识。多数当地居民的看病经验是：“大病就去镇上医院看，要是镇上医院看不了只有去县里看了，不过路太远，不方便。小毛病直接去药店看，买点药就行，又或者忍忍就算了。”综上，我们了解到该镇医疗状况整体较为落后，在公共卫生医疗方面，洪安镇仍有较长的路要走。

（二）当地人的“神解”

进一步了解当地的民间医疗情况，笔者认为首先需要了解当地人话语中的“神药两解”。调查中，笔者第一次听到当地人诠释“神药两解”，是在重庆赶场时，从场上一进行神解的婆婆口中得知的。她的一句话引起了笔者的兴趣：“身体有毛病了，要去医院看，再来神解。”这位婆婆说这句话的时候，强调自己是一个做好事的人，所以她建议别人先去医院，再进行神解。由此，综合神解者的话语，笔者认为，湘西少数民族观念中的“神药两解”，可以作如下解释：“神”，即表示巫医运用某种仪式来驱除病人身上的鬼神或者巫医通过某种仪式请神仙并开药方。“药”，则表示科学的药方。先药解，再神解，两者结合的一种独特的民俗医疗行为，就是“神药两解”。

那么，当地人是通过怎样的方式进行神解的呢？当地进行一种叫作“烧蛋”的仪式，蛋可用鸡蛋或者鸭蛋，一般烧1～3颗，并且仪式完毕要将蛋吃到肚中方有效。对于解病而言，主要分为三种：其一，烧蛋（念咒语）——根据烧好的蛋的形状剖析生病的原因——吃蛋；其二，烧蛋（念咒语）——烧蛋完毕，念咒语，做仪式——传授药方——吃蛋；其三，针对小孩子祛吓（“受吓”）则是在生蛋上写小孩的名字，一个鸡蛋上写一个字，回家煮着吃。烧蛋可以治疗几乎所有的疾病。再者，烧蛋还有其他功能，诸如：占卜姻缘前途、预测潜藏在身体里的疾病并提供药方、解决家庭纠纷等。烧蛋的场所主要是在湘西极为热闹的集市，当地人称为“赶场”，此外还有很多人会慕名到烧蛋者家中进行神解，甚至特殊情况下通过电话也行。笔者的关键报道人是湖南花垣县边城镇曲乐村的一位婆婆以及她的老伴（老伴仅起辅助作用，主要是婆婆），据关键报道人描述：他们会在阴历逢2、7日到重庆洪安镇赶场烧蛋；逢5、8日在湖南边城镇赶场烧蛋；逢4、9日在贵州迓架赶场烧蛋；逢3、8日在重庆平马村赶场烧蛋；逢1、6日则会在家里休息。烧蛋所需材料主要是：火钳、火盆、香纸、鸡蛋或鸭蛋、香、打火机或者火柴。而前来烧蛋的人也很多，所以很多时候都是需要排队的。

那么，神解者是怎么学会烧蛋的、神解的药方是如何获得的呢？报道人叙述道：“八年前，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神仙，头上长有两个长毛，摇摇晃晃的，就这样，神灵把这个传给我了。”“神仙是师父，烧蛋前烧香请师父下来，蛋烧好了，剥壳后，师父又会在耳边，说是怎么个情况。”关于药方的获得，婆婆说道：“一年会做两三次梦，神仙会托梦告诉我药方，因为我不认得字，所以，起床就把药方告诉老头儿。”婆婆还告诉我们：“当地所有的一花一木都是药。而且她的这些药方都是神仙传的，无须看书，也不认识字。”

当地人对待烧蛋的态度值得进一步探究。烧蛋婆婆是这样看待烧蛋的：“这是做好事，收费也不贵。”而前往烧蛋的人则各有说法，有人说：“很灵的，什么病都能治好”；有人说：“这个就是迷信”；有人说：“这个在我们这边很有历史了，不过信则信，不信则不信”；有人说：“只是心理作用吧”。在笔者看来，烧蛋既有可信部分，也有非可信部分。可信的部分是：神解者开出的药方几乎都是红枣、葱、生姜、薄荷、大蒜、当归等中药材中的养生之物。另外，还会涉及风水学说，神解者时常会告诉求解者在某某方位进行某种仪式方能破灾。非可信的部分主要体现在神解者偶尔会开出类似用燃烧香纸的灰泡茶喝等药方。

关于“烧蛋”的神解活动，笔者也请教了当地的“活字典”——某位研究民风民俗的老爷爷。他认为：“烧蛋是一种信仰，也是一种巫术，说没有效果，但很多人在烧，烧了不少人就好了，所以不能说是没有效用。在当今医疗技术高，也需要依托烧蛋这种巫术，可以祛吓，虽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当无论小孩还是大人，受到惊吓，烧个蛋吃了，保管好，吃药都不可能有这等作用。烧蛋都是通过神仙送梦的，这是真是假搞不清楚，但是有几乎上千年的历史了，没有书籍，但有口诀，靠经验积累，是一种‘心念’，说这个是巫术，但又和巫术不同，巫术需要搞法术，这个则不需要，我认为它靠的是一种‘意念’。”

当地的神解活动远不止“烧蛋”一种，笔者再介绍较为重要的两种：一是关于治疗鱼刺卡在喉咙里的土方子。镇上一位会治疗疑难杂症的伯伯告诉笔者一个他会的关于治疗鱼刺的土方子：用碗装水；然后连续念三遍口诀“刘海蛋，传下来，六月十八，顽石生，疼骨蛋，花骨蛋，好时西半下西山，千人挑担填不满，万人挑担填不平”；随后被治疗者用手在水里面写一个“疼”字，再将水喝下去；接着神解者开始烧黄色香纸。一套完整流程结束，被治疗者就能将鱼刺吐出来或者不再疼痛。老伯伯说，这个土方子中口诀最为重要，并非所有人读此口诀即可神解，是需要通过神仙托梦过的，而他的这个土方子就是在梦中一位老婆婆告诉他的，他醒来便将其记录下来，至今已经治疗过好多卡刺者了。二是关于治疗刀伤的土方子——划水。将水放置在碗里，神解者对着碗里的水念口诀（但该口诀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会这个的一般是年长者），当念完口诀后，水就逐渐变成类似蛋清的液体，然后将其涂抹在伤口上，无论是刀疤，还是刺伤的伤口，都可以治愈，治愈时间需要四五天。待做完神解后，需要烧纸送走神仙以结束“划水”的巫术仪式。据当地人讲，此神解方式已经治愈很多刀疤、伤疤患者，治愈快且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