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文所述,乌江流域地理环境复杂,生态系统多样脆弱,而生息其间的各族群居民在与环境的长期互动过程中,形成了与之相适应的生计模式,此类模式大致可分为耕牧混成、游耕、农林牧复合的柞蚕业等,为了充分说明传统生计与环境兼容的合理性,以下就此为序展开探讨。
(一)氐羌族系的耕牧混成生计
耕牧混成生计是“广泛流行于我国西南山区的一种传统生产方式,它的最佳适应范围是高山深谷相间的地形破碎地带,这样的地带很不适合现代农业垦殖和大规模矿业开发,同时又是灾变性水土流失频繁发生的生态环境脆弱地带”[62]。恰如前文所言,乌江源头的黔西北诸地的高寒疏树草坡就属于这样的地带。然此类生态系统在氐羌族系民族看来,既正常也富饶,可以养育他们的牛、羊、马、猪、鸡、鹅等家畜、家禽,而不会退变为荒漠。从历史记载来看,生息在这儿的氐羌族系各民族按照不同的季节,进行山坡、河谷地带循环放牧,并进行适当的粗放型的耕种。[63]这一生计模式特点有三:其一是牧场与农田轮休实施交替使用,实施按季节高山垂直放牧。这种有规律的流动,有利于植被的恢复。其二是畜群和种植的作物都高度混成。畜群包括牛、羊、马、猪等,甚至还放养鸡、鹅等家禽,为的是让不同家畜和家禽觅食不同类型饲草,收到综合利用自然资源的实效。此外,他们种植的作物有旱稻、粟米、红稗、莜麦、荞麦,以及各种豆类等。以上诸类作物或为丛生状植物,或为藤蔓类植物,能够最大限度地遮盖地表,防止水资源无效蒸发。其三是农田大都在低下的河谷地带(即前文所称的滨水湿地)。这里历史上分布有零星的草场。这样的河谷地带可以种植水稻等,主要是由布依族、汉族居民去完成。水稻收割后,仅割取稻穗,将大量秆蒿存留在田里,作为牲畜的越冬饲料。而牲畜越冬时留下的大量粪便直接返回土地,又提高了田地的肥力,实现了物质和能量的就地自然循环。由此可见,这是一种与汉族定居区农业有别的生计方式。表面上甚为粗放,但对于地段崎岖、小气候构成复杂、植被物种构成丰富的高寒疏树草坡而言,具有很强的适应能力。从文献资料来看,高原疏树草坡生态系统富集的水资源,能够支撑众多高原湖稳定存在。该区域直到雍正朝改土归流前,生态环境都还算总体良好。《朱批谕旨》载,鄂尔泰自长寨事后,于十一月二十五日,由贵阳起程,过威宁州至东川府三百六十里内,“山处古木参天,远山区平畴万顷,取用尽属良材,垦治皆为美产。然而田皆蒿莱、地尽荆棘,耕种不施,渔猎绝迹”。“蒿莱”,即蒿属植物,此处泛指野草。“荆棘”,即低矮灌丛,是牧养山羊的主要区饲料来源。从此材料足见,清朝前期黔西北高寒山地疏树草原牧草之肥美。[64]
(二)游耕生计
游耕农业又被称为迁徙农业,是耕地和住所均不固定的一种原始农业形态。历史上,乌江流域的各民族,特别是苗族、仡佬族等都进行游耕,具体做法是耕地轮歇,即“耕地多年一种,均分耕地为数分,今年种甲地而荒乙、丙诸地,数年后种乙地而荒甲、丁地,只有这样,收成方多,若甲乙丙丁诸地年年均种,仍与一年种者相当”。这一生计模式的特点是:其一是他们执行游耕种植的庄稼主要是丛生状或藤蔓类作物,如旱禾、荞麦、小米,甚至还有脚板薯等。李宗昉《黔记》卷三“箐苗”项载,“箐苗居山箐,在平远州属。种山粮为食”。山粮,此处泛称各类旱地农作物。(乾隆)《皇清职贡图》卷八“箐苗”项亦载,青苗“在平远者,名箐苗,不善治田,惟种荞、麦、稊、稗”等。[65]“平远者”,即清康熙年间对水西土司改土归流后设置的平远州,范围包括今毕节市的黔西、织金诸县。“不善治田”,此处是说箐苗不擅长固定农业耕作,而从事游耕作业。“稊”,是稗子一类的作物,结的籽与小米一般大小。需要注意的是“荞、麦、稊、稗”是游耕类型民族常规农作物。这些作物能够适应该区的生长,而且这样种植的作物可以最大限度地遮盖地表,不会导致地表增温。其二是这样的耕作模式,在焚烧山地后,他们利用的是砍尖的坚木、竹棒或者是没有犁铧的木犁、翻锹松地,凿一个坑,播下一粒种子,是典型的“免耕”模式。庄稼收割亦是摘取农作物的穗,而大量的秆蒿留在地表,这样可以导致地表粗糙,并不会导致水土流失。其三是在游耕过程中进行刀耕火种时,那些野生藤蔓类作物的根并没有被彻底挖掘,树墩也没有彻底地被铲除。此类藤蔓作物的根或树墩在来年可以迅速发芽,三五年后,又可以重新恢复其原生状态。树墩的发芽高度,据调查组测量,在三五年后,可以达到3~5米,而且在耕种地里还会长出构皮树、盐肤木等类的乔灌木。值得一提的是,此类生计还有意培植葛藤类植物,此类植物不但可以为其提供衣料和粮食作物,还能遮盖地表,防止石化面积的扩大和水土流失。从上可见此类生计模式并不谋求稳定地控制土地资源,对生态资源采取轮闲利用,而且所产产品无明显的主次之分,耕种极为粗放。这一生计模式曾经高效维护了乌江流域的水土资源的稳定。故费孝通先生指出,“游耕不只是刀耕火种的农业技术,也不只是指几年一迁移的不定居的生活,而是一个从生产力到生产关系、意识形态的综合性的概念”。费先生的这一论断,理应引起学界注意,加深对其合理性的认识。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不少学人往往是凭借习惯性的认识,将这样的耕作称为原始农业,甚至误以为从事这样的生计会引发生态灾变。这样的结论与历史事实相左,但要清除其负面影响,却需要耗费较多的努力,还需要经历漫长的岁月。
(三)农林复合的柞蚕经营与环境兼容
乌江流域柞蚕业始于清代中期,范围涉及今遵义市、贵阳市、毕节市以及铜仁诸地,这一区域境内山脉河谷交错,地表崎岖不平,喀斯特山地占总流域面积的70%以上,不适合大面积连片固定垦殖。有幸的是这一地区多柞树(又名青),柞树属壳斗科栎属植物,其叶可饲养柞蚕。乾隆年间,山东历城人陈玉壂任遵义府知府,见山多柞树可饲蚕,故从家乡将柞蚕及养殖技术引入遵义,不仅促进了乌江流域的经济发展,还使其成了贵州及其毗邻地带山地农业经济的示范区。这一产业的特点是:要发展柞蚕业,就得重视柞林种植培育。为了扩大柞林,当地居民首先是采取实生苗育林法。具体做法是在每年的秋冬季节,蚕农首先得采拾种子,经选种后,将此类种子投上猪血,放置在溽润坑中。[66]此类培育柞苗法,成活率甚高,仅发芽率一项可高达95%。其次是实施发蔸法。具体操作是将已老化的柞树主杆砍伐掉,再经过技术加工。来年的春天,这样被伐的柞树墩就可以顺利发芽,使树墩长期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再次是林粮间种,促进柞树成林。黔北位处亚热带温暖湿润区,土壤以灰化黄壤和灰化红壤为主,这样的土壤黏性较重,一旦降雨,就会导致土壤板结,影响柞树幼苗的成长。莜麦属禾本科植物,除了能最大限度地遮盖地表外,同时根系甚为发达,能够疏松土壤,支撑青树的生长。从上可见,以上诸操作技术目的是发展柞蚕业,但间接发挥了生态安全功能。可谓“种槲一事,可谓一年之劳,百年之利”。再查阅乌江流域的地名,发现多青林、青枫坡、青园等地名,其中青园印证了该区域柞蚕业的发展。历史上发展这一生计模式的包括乌江流域的诸多民族,有汉族、苗族、土家族、仡佬族等。
从上可见,乌江流域以上诸族群生计模式,在历史上不仅促进了当地经济的发展,而且还维护了生态环境的稳定。但是这样的生计模式虽然做到了与环境的兼容,但仅有这样的自然耦合还不够,还得有制度的保障,故需进一步探讨生计模式与环境兼容的制度保障。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