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危记忆”是那些即将离我们远去的记忆,那些记忆起初或许是清晰的,但如今逐渐模糊;或者它们起初是存在着的,但如今它们即将逝去。濒危记忆看起来似乎是一个自然而然的无意识的遗忘过程,而这个过程中很多珍贵的来不及保存的记忆就此难觅踪迹。濒危记忆有别于那些权力压制下有意识抹去或刻意回避的记忆,被刻意抹去或回避的记忆在权力制度没有变化或瓦解前,永远都是被压抑的,即便记忆始终存在,但是没有人愿意去提起,沉默替代了记忆。而濒危记忆是记忆自然走向衰亡的过程,是记忆慢慢隐没和最终消失的过程,这个过程没有权力的制约,记忆的消退或许是因为提起的人少了,或是不再那么流行了,一切只是一个或长或短的衰减过程。濒危记忆包括三种类型,即个体濒危记忆、集体濒危记忆和世界濒危记忆。
个体濒危记忆是指那些占有这些记忆主体的人渐渐地从社会的中心走向边缘,甚至他们还从未被关注过就即将面临集体的离世。这或许是社会中的某个个体记忆者,也可能是社会中的某些群体记忆者,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曾经经历过的个体开始逐渐衰老,而他们的记忆也将伴随着个体生命的终结而消失。如若不及时保护和保存,这些记忆的消失将是无可挽回的损失,而试图依靠“未经历的人所保存的后来的记忆,是模糊的、笼统的、简化的、缺乏目的的”[80]。后来者永远也无法弥补那些亲历者们的记忆空白。因此,对于部分濒危记忆的挽救就是与时间赛跑,而媒介记忆几乎是这一过程中最为强有力的与遗忘进行斗争的工具。媒介不仅可以将个体记忆采集、编辑、存贮,甚至可以再一次直接将这些记忆的主体纳入、推送到社会的中心,使之获得全社会的关注和聆听,将那些历史的亲历者特别是历史功臣浓墨重彩地写入历史的长卷之中。
集体濒危记忆则是指记忆本身再一次逐渐淡出和远离人们的视野,记忆的核心内容在经历着从中心走向边缘的过程。譬如,那些曾经流行的文化,经典的作品,激情的岁月,甚至一些著名或知名的人物,他们也都在经历着被遗忘甚至被扭曲、被恶搞的过程。这些即将被遗忘的濒危记忆也是极其令人惋惜的。它们之所即将被遗忘,并不是因为记忆本身已经失去价值,也并不是因为它们不够精彩,即使是我们记忆中最美好与最精彩的部分,也有可能在记忆的新老更替中与人们的日常话题渐行渐远。也就是说,这些记忆或许并不是真的被我们遗忘了,而是埋藏于我们的内心深处,没有被唤醒和激活。即使是极其真实感人的历史记忆,也需要不断地梳理、叙述甚至唤醒和激活。而媒介记忆又往往是最好的记忆唤醒和激活工具,通过怀旧、缅怀、重提,那些濒危记忆被再次激活,甚至被赋予新的活力,产生新的生命力。
在世界范围内,由于对某些国际重大历史事件的偏移性和偏差性关注、报道和记录而造成记忆缺失和记忆差错,若不及时纠正过来,就会形成世界濒危记忆。世界濒危记忆不同于世界记忆遗产或世界记忆工程。世界记忆遗产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设立的一个文献保护项目,其目的是通过国际合作与使用最佳技术手段,对世界范围内正在逐渐老化、损毁、消失的文献记录进行抢救,从而使人类的记忆更加完整。
世界濒危记忆的形成有的是由地理上的、工具上的和语言上的障碍所导致,如世界范围内游牧民族的历史记忆问题;有的是由意识形态、话语权和传播力等因素所导致。例如,中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亚洲主战场,中国军民不屈不挠、艰苦卓绝的抗日斗争,消灭日军133万,牵制日本侵略者大量兵力(日军本可以利用它入侵苏联的远东地区,占领印度、澳大利亚甚至伊朗和阿拉伯世界),以伤亡3500万人的巨大民族牺牲,最终赢得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做出了巨大贡献。但是在世界二战史的书写中,美国及其盟国对中国在二战中的巨大贡献往往轻描淡写或避而不谈。长期以来,西方人眼中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就是一场美国、苏联、英国领导下的反法西斯战争。对此,英国牛津大学中国研究中心主任拉纳·米特在其著作《中国,被遗忘的盟友:1937—1945》一书中以自己的视角还原中日战争史,披露了1937—1945年发生在中国战场上的一连串入侵、屠杀与抗争的史实。他在“前言”中写道:“如果我们想了解中国在当今世界的作用,最好应该提醒自己:中国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参与那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不仅仅是为了国家尊严和生存,还为了所有同盟国的胜利。正是在那场战争中,东西方一起抗击了有史以来最黑暗的邪恶力量。”[81]在中文译本上海首发研讨会上,拉纳·米特教授严肃而鲜明地指出:在亚洲战场上英勇抗击日本的中国,是二战历史中不能被遗忘的第四位“盟友”。[82]澳大利亚前通信部部长马尔科姆·科恩布尔(现为澳大利亚总理)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指出:“中国作为我们在二战中的盟国所起到的核心作用,在今天的澳社会中已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了。但我们永远不能忘记,中国的抗日战争不仅仅只是中国人的战争,也是我们的战争。如果没有中国,我们可能根本赢不了。”[83]俄罗斯著名汉学家尤里·瓦季莫维奇·塔夫罗夫斯基在俄罗斯《独立报》撰文指出,中国为二战的最终胜利所付出的巨大代价只有苏联可以比肩。因此,世界不应遗忘“二战的另一半”——中国抗战。[84]
俄罗斯著名历史学家瓦西里·奥西波维奇·克柳切夫斯基说过,“如果丧失对历史的记忆,我们的心灵就会在黑暗中迷失”[85]。尽管总有那么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一直试图篡改和歪曲历史事实、削弱和消除历史记忆,但历史不会忘记,世界永将铭记。追求真相的历史,富有良知的世界,不应该让中国抗战史成为世界濒危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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