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志刚 整理
1936年农历腊月。
一天傍晚,一家人正准备休息。忽然,一阵急促的狗叫声,随后就听见有人叫门。祖父急忙提上马灯去开门,忽见三位背枪的陌生人站在门前,祖父正要问明来历。那三人中一位当官模样的人说:“老乡别怕,我们是做生意的,路过这里,想在你们家里住一夜,请行个方便。”祖父听他们操外地口音,不敢贸然收留,就去告知已睡觉的曾祖父。他俩一同来到门前,那三位求住者见祖父叫出了家中掌柜,那当官的附在曾祖父耳旁道出了他们是红军的真情。曾祖父先是一怔,转而喜悦客气地让他们进到家中。那位被两名战士称作杨连长的人对曾祖父说:“老田,我们已经打听到你的为人处事,你是个大度厚道的人。我们是共产党领导下的红军队伍,为老百姓打天下的,请你们不要害怕。”曾祖父是个走南闯北的人,见过世面,事前也听说过国民党政府对红军的反动宣传,什么“共产共妻、杀人如麻”等。如今,红军就站在面前,并不像反动宣传中宣传的那样,红军虽穿着破烂,但他们待人客气,态度和蔼。于是,曾祖父就打消了疑虑,边递烟倒水边说:“不怕,不怕。”这时,忙叫家里人为客人准备吃喝。不一会儿,祖母端上饭菜,曾祖父热情地招呼大家吃饭,还拉起了家常,早已消除了恐惧紧张的气氛。半夜里,两名战士出门去了,只有杨连长还住在家里。第二天拂晓,狗叫声不断,门前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祖父从睡梦中惊醒,打开门一看,顿时惊呆了,满院全是红军!战士们穿着破旧,头上戴的帽子绣有红五星,说话南腔北调,牵拉的战马也很瘦。祖父当时虽然在固原中学读书,但由于年轻涉世不深,心中还是十分害怕。曾祖父倒是里出外走,应酬自然。当时到我家的红军共有九十五人,领头的姓白,战士们称他白营长。
红军到我家的时候快要过年了,家中正忙。红军的到来,全家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应酬红军上。曾祖父吩咐家人腾出几孔窑洞来,扫地烧炕,寻板支床,炕、床不够用的就在窑内地上铺着麦草,供红军战士居住。时值寒冬腊月三九天,西北风卷着雪花,天寒地冻。红军战士穿着单薄,大多穿着圆口黑色布鞋,没有棉衣、棉鞋御寒过冬。曾祖父就让家人找出毛毡、皮袄、被褥等一切能铺盖用的东西供红军使用,还把自己住的窑洞让出来给红军白营长和杨连长等几位干部居住。他们所住的窑门口有战士站岗,窑内桌子上摆放着无线电台,不时发出嘀嘀答答的叫声。一般不让外人进出,只有曾祖父例外。白营长、杨连长和战士们都很亲热地称曾祖父老田,让他进出随便,如对待自己同志一般。红军在我家居住期间,起得早,睡得晚,纪律严明,从不随便拿家里的东西,使用过的什物就放回原处,经常帮助我们担水扫院,家里的活抢着干,还让卫生员给我家赵姓帮工的小孩看病。时间长了,大家彼此都熟悉起来。祖父们帮助红军料理外面的事情,东奔西忙;祖母韩正英当时还年轻,身怀有孕,每天帮红军烧水、做饭,有时还缝缝补补,实在忙得不可开交。年纪小一点的红军战士称她大嫂、大姐,年龄大一点的战士叫她小妹。一个农村的妇道人家,没见过大世面,对这样的称呼还害羞,觉得怪不好意思呢。
红军的到来,给本来就有十几口人的大家庭增添了更大的生活负担。一下子添了这么多人吃饭,实在是应酬不过来。不是没粮吃,只愁做不出。家里的2合驴拉石磨整天不停,只换驴不停磨。男人主要帮红军铡草喂马,女人拾掇粮食、推磨、碾米。家里的柴火不够用,就派人赶着马车、毛驴到百里之外的银洞子拉驮煤炭供红军使用。尽管如此,还是一切都很紧张,供应不及。我家光阴当时在本地虽好,但不比现在,吃的主要是秋粮,如小米、黄米、荞面、莜麦面等,麦面不是主食;蔬菜大都是家里腌制的咸白菜、萝卜菜、咸韭菜等。红军一日三餐,早晨天不亮就起床喝米汤、吃蒸馍,中午一般吃黄米干饭和洋芋等烩菜汤,晚上大多吃荞面饸饹,有时也吃白面条。红军走南闯北、行军打仗是从艰苦中过来的,从来不挑食拣饭,做啥吃啥,很好待承的。过年时,为了给红军改善伙食,家里杀了两头猪、十几只羊,使他们在家度过一个传统的节日。红军干部战士很高兴,与我们一家的关系更亲密了,都夸曾祖父是个好人。
过春节后,白营长就与曾祖父商议,让我们再想点办法,以解决眼前的困难,并试图作曾祖父的统战工作,要他筹措一些供战士们化装外出侦察敌情和搞地下工作使用的东西。曾祖父是个明白人,就爽快地答应了。他派人赶着毛驴到固原、平凉购回了四口系带锅、六口大缸、三块杏木案板、两个面柜和上百个碗碟,供红军使用;还帮红军购回一些笸篮、日用小百货,诸如针头线脑等一些农村常用的东西。这些东西购回后,白营长就组织战士们化装成老百姓,有的担着笸篮,有的背着包袱,有的牵马驮着羊皮,全都扮成串乡的小货郎和过往的皮货商。那些日子,红军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吃过早饭,或独自一人,或三三两两地分头外出活动。有的当天很晚才回来,有的几天才返回一次。他们早出晚归,是经常的事。后来,才听曾祖父说,他们出去大多以做生意为掩护,到城子杨家、白杨城、草庙子、王家洼子、石家沟口、峁家堡子、店子洼一带,远到三岔、环县、毛渠井、镇原和固原等地走乡串户,侦察敌情,筹集粮秣,收集有关情报,招收西路军突围失散归来的人员。
红军在我家前后住了近三个月,曾祖父的为人深得红军的信任。一天,白营长拉着他的手说:“老田,这些日子,我们确实给你增添了不少麻烦。经过交往共事和考验,你是一个信得过的人,为红军作出了很大的贡献,我们已接收你为自己的同志。等将来革命胜利了,我们会派人和你取得联系,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你们的。”自此,红军就称曾祖父为老田同志。当时祖母不懂,偷偷地还问祖父:“父亲明明叫田兴旺,红军为啥叫他‘同志’?”祖父给她解释说:“同志是他们内部的称呼,就是志同道合的意思。红军把父亲当成自己人了。”
3月初,住在我们家的红军要开拔了,临出发前,他们在墙上刷写标语,宣传共产党、红军的政策和政治主张,动员当地青年参加红军。为了欢送红军,家里杀了几只羊、一头老牛来慰劳红军。曾祖父高兴地说:“红军就要走了,咱们好好地待承他们一下。”家里人像过事待客一样,做了10桌当地待客最高礼节的“十全席”。曾祖父还拿出白酒、黄酒、蜂糖酒给红军战士喝。席间,父亲和白营长分别讲了话,并称这顿饭为“五湖四海”饭,燃放鞭炮,助兴为乐。这天,大家都很高兴,战士们与我们建立了深厚的友情,离开时依依不舍。红军走时,曾祖父还送给他们马一匹、驴三头、锅两口、军粮十余石及部分草料。白营长就将半张用毛笔书写的黄纸交给曾祖父,上面大概写着:经考验,田兴旺是个诚信老实的人,并为红军作出重大贡献,决定接收为中共地下党员。并盖有“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八军政治部”的四方大红印章和白营长、杨连长的私章。白营长拉住父亲的手一再叮咛:“老田,你现在已是党的人了,将来为党还要做更多的事。这个党证是你的荣誉,也是红军在你家吃住过的凭证,一定要秘密地收藏好,任何时候都不能让坏人发现,更不能随口向别人提起此事。如果一旦被敌人发觉或走漏风声,你就会遭杀身之祸的。一定要细心、谨慎,等将来革命胜利了,只要你拿出这个党证,家里就会受到共产党政策的照顾。”
红军走后的十多年里,国民党部队、地方自卫队和马家队伍,三天两头地到庄上、家里催粮要款,曾祖父恐怕党证被查出,情急之下,就藏到牛圈窑的墙壁缝中,然后泥好。可惜,时久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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