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我曾是个山东人

我曾是个山东人

时间:2022-01-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住了三个年头,到了一九五八年春天,国家号召干部家属返乡支援农业,一贯积极上进的父亲,主动响应号召,将我们母子,还有在德州出生的弟弟一起送回山西老家。在我们老家,是给河南、山东过来的人叫侉子的呀。这在他们单位,几乎造成了轰动。父母已去世了,王政委还有这份情义,我很是感动,说我会去的。酒席上,我还知道了一个在德州人们对监狱干部子弟的通俗称呼。

不知是身上真的有,还是装模作样装出来的,初相识的人,常说我身上有些豪侠之气。每当这时,我呢,多是一半谦虚,一半自负地说:

“也许有吧,我曾是个山东人啊。”

这倒不是诳语,确实是的。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有两三年的时间,即从小学三年级到五年级,我是在山东德州度过的。

父亲原在青岛的海防部队服役,转业时为了回老家方便,选择了德州,在德州监狱当了管教干部。安顿下来后,就将母亲和我接去同住。住了三个年头,到了一九五八年春天,国家号召干部家属返乡支援农业,一贯积极上进的父亲,主动响应号召,将我们母子,还有在德州出生的弟弟一起送回山西老家。后来家里人都埋怨父亲做事孟浪,要不我们全家都是城市户口了。我倒是理解父亲,他那时才三十出头年纪嘛。父亲独自一人在山东工作了二十几年,直到改革开放之后,才按国家有关政策,将母亲和五弟、六弟转到德州。

小时候,对山东人的性格没有什么认识,甚至还有点委屈。

我刚去德州,小朋友们给我叫“小侉子”,见了我就半唱半喊地说:“打侉子,卖侉子,侉子侉子悠侉子!”当时不知这个“悠”字是什么意思,现在回想,该是荡的意思,就是把这个小侉子像荡秋千似的悠起来。这不是反了吗?在我们老家,是给河南、山东过来的人叫侉子的呀。真是彼一时此一时也。

真正让我见识了山东人豪爽性格的,是改革开放之后。

那时,母亲和五弟六弟已到了德州,我在太原工作,父母年纪大了,一年之中,总要去看望一两次。每次去了,父亲总要领着我去看望他的朋友。父亲是个爱热闹的人,交往的朋友中,除了跟他年纪差不多的之外,还有几个比他小十几二十岁的,不管见了谁,父亲总是说,这是你什么伯伯,这是你什么叔叔。我呢,也就跟上叫声什么伯伯,什么叔叔。那些年纪大的还好说,遇上年纪不大的,真叫我难为情——这个什么叔叔,有的竟比我还要小一两岁。但是,有一样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父亲的这些朋友,招待我真像来了老家的侄子。我在那儿待几天,天天都有人请我们父子俩去喝酒。那时还不兴在饭店吃饭,就在他们家里,荤的素的摆满一桌子,酒嘛,几乎全是景芝白干,一瓶喝了再上一瓶,临走还要给拿上这样那样的土特产。尤其是那些大娘,总是给我说,你父亲人多好,在这里几十年多么不容易,为供你们弟兄几个上大学,平日怎样的省吃俭用。

那几年,也是母亲一生最舒畅的一个时期。

据父亲说,他们监狱的一个领导,平日对人很严厉,独独对母亲很是敬重,骑自行车见了母亲,总要下来问声好。这当然也是有原因的,监狱干部的文化水平一般都不很高,那时刚恢复高考,上大学是很难的,而母亲在老家农村带着我们兄弟几个,我在“文革”前就上了大学,两个弟弟恢复高考后的第三年,同时考上了大学,四弟上的还是个名牌大学。这在他们单位,几乎造成了轰动。有个父亲的朋友,一定让他的儿子高考前夕在父亲家里住一星期,说是沾沾韩大爷家的灵气。而这个孩子,还真的就考上了。后来四弟出国留学,父母脸上更光彩了。

父亲给我说这事时,我笑着说,你就没给人家说,你六个孩子,三个上了大学,等于别人家里两个孩子有一个上了大学,这有什么奇怪的。父亲说,不管怎么说,咱家是三个呀。

母亲第二次到德州的时候,已五十多岁了,没几年,父亲就退休了。此前为了安排工作,五弟和六弟已回了山西。

孩子一回,母亲在德州住不下去了,又放心不下父亲,一年之中,在老家住上几个月,又来德州住几个月。年纪大了,这样来回跑总不是个办法,我跟父亲商量,是不是他干脆回山西好了。在我想来,这不算个事儿,毕竟我们家的根子在山西嘛。不料,父亲坚决反对,说他在德州几十年,离不开这个地方了。为这事,我跟父亲几乎翻了脸,我说,我妈回去了,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能一个人住在山东呢?父亲说不出多少道理,总是执拗地说,他就离不开这个地方嘛,回去连个说话聊天的人也没有,还不把他憋死呀。

真没想到,一方水土对一个外乡人会有这么大的吸附力!

又延宕了几年,父亲终于在六十五岁的时候,还是回了老家。父亲回到老家之后,很长一段时期郁郁寡欢,一说起来,就是他在山东如何,他在山东的朋友如何。直到这时,我才想到,强劝父亲离开山东,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前年,我去济南开一个学术会议,德州监狱的王振义政委在报上看到了,让父亲的一个朋友跟我联系,问我能不能会议之后来德州住几天。父母已去世了,王政委还有这份情义,我很是感动,说我会去的。

原以为到时候我在德州下车就行了,没想到的是,会议结束的当天下午,王政委派那位叔叔带车来济南接我。在德州,王政委和林监狱长给我的接待,让我想起了当年跟着父亲去伯伯叔叔家做客的情景,不同的是,不是在他们家里了,我也不用再喊他们伯伯叔叔了。

也是在德州才知道,王政委的父亲,就是当年那位特别敬重我母亲的监狱领导。酒席上,我还知道了一个在德州人们对监狱干部子弟的通俗称呼。德州监狱很长一段历史时期,不叫监狱而叫劳改队,监狱干部的孩子,就叫劳改队子弟。劳改队在德州是个大单位,几十年下来,德州党政军经各界,就有了不少劳改队子弟,有的还担任了领导职务。说得多了,就将那个“队”字省略了,说成“劳改子弟”。在外地这样说,肯定会有误解,但是德州不会,反而是一种自豪,好像出身名门一样。有位朋友当场就说,老韩,你也是咱们劳改子弟啊!

在德州住了两天之后,王政委又派车将我送回太原,仍是那位到济南接我的叔叔跟着。

晚上女儿下班回来,问我是怎么回来的,我说了从济南到德州,再从德州到太原的经过,女儿惊奇地说,多远呀!怎么能这么做事。

我说,我也没办法,这就是山东人的脾气啊!

二○○八年三月二十七日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