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到了高考这些天,常会想起自己当年参加高考的事。几多辛酸,几多感慨,齐集心头——四十多年了!
那是一九六五年。我所在的中学,叫康杰中学,在山西省运城市。“康杰”二字,不是什么吉祥语,也不是什么励志语,是个人名,姓嘉。嘉康杰是教育家,也是革命烈士,早年在运城办过中学,解放后,就将一所中学改用了这个名字纪念他。那时运城还不是地级市,只是个普通县份,不过大些罢了。
我们这茬学生,是一九六二年入学的。那年仍属困难时期,中专不招生,师范不招生,只有普通中学招生,数量也减少许多。一个县只招一个高中班。康杰中学是名校,往年招八个班、六个班,这年招了四个班。跟往年一样,所招学生,全是从周围七八个县选的尖子生。这样的学生,经过三年苦读,到了一九六五年夏天高考时,我们的信心都很足,觉得考大学不成问题,只是想着怎样才能考上名牌大学。我是考文科的,当时的心志是北大,至少也该是个南开什么的。省内大学,连想都不想。当然,填志愿的时候也填了,文科院校本来就不多,不填的话,第二志愿的几个栏目会空着。
然而,临近高考了,才知道还有“政审”(政治审查)这一说。这让我很是苦恼。爷爷和父亲都是干部,父亲还是在司法部门工作,可是,我的家庭成分却是富农。政审的等级,影影绰绰地听说是分作四类。一类是绝密,可考保密性质的院校。二类是机密,可考军工院校。三类是合格,可考普通院校。四类是不合格,不管分数多高,也不会录取。(后来证明确实如此。)自己会是哪类呢?一点也不知道。苦恼之余,也有个天真的想法,就是,既然让参加高考,总会凭分数录取吧?
那年还有个特殊情况。地理,复习前就通知不考了;历史是要考的,临考前,又说历史课本“封、资、修”的东西太多,也不考了。这样,就剩下了四门,分别是:政治、语文、俄语、数学。其中数学是参考分,可考可不考。也就是说,文科生要考的,只有三门。科目越少,难度越大。
我信心十足。考场在一个旧教室里。考俄语前,教俄语的李老师找见我,叫着我的名字说:“给我抄份卷子吧!”他知道我有这个本事。开考后,老师是见不到卷子的,下了考场就会有学生询问,需早些知道试题做些准备。考场上,我先答完自己的卷子,又工工整整地抄了一份,就这还是早早地交了卷子。出了考场,将抄下的试题给了李老师。我没问试卷上的事。我知道我考得很好。
考完试,回到老家等通知。大约一个月后,通知来了,是山西大学历史系。我一点也不高兴,还觉得有些丢人,去太原上学时路过运城,都没有去母校看望老师。
多少年后才知道,我是幸运的。是一九七三年吧,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已三年了,有次在回老家的火车上,遇见时任康杰中学副校长的路老师,他教过我们数学,当过我们的班主任,闲谈中告诉我,一九六五年是政审最严的一年,所有出身不好的、家庭有其他政治问题的学生,全在一个考场,而那个考场里,就考上了我一个。
听了路老师的话,我才省悟过来,自己当年的委屈,是多么的愚蠢可笑。同时,心里又愤愤不平,为上头那样的政策,为学校那样的做法。中学生,多么纯洁多么无辜,谁不是满怀豪情,要为国家建设献上自己的青春,做出自己的贡献?既然允许参加考试,就应当不分彼此一视同仁,怎么能未上考场先定了命运呢?道理应当是,我可以考不上大学,但你不能还没考就限定我不能被录取;我可以考不上好学校,但你不能在我还没考的时候,就限定我不能上好学校。
庆幸的是,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在中国大地上发生了。
二○○七年六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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