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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文学论坛纪事

时间:2022-01-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七个小时后到北京。比如会议名称,原说是“韩日中三国东亚文学论坛”,看手册上的名字,为“韩日中东亚细亚文学论坛”。参加会议的人陆续来到。其扩张文化的一面,我们可以不予理睬。睡得很好,在九个小时以上。一会儿过来一辆大巴,可坐三四十人,我们的人不过十几个,真正出访的只有十一个,另有刘现平等部门负责人是送行的。下午一点五十五分起飞,飞行不足两小时,到仁川国际机场,为三点五十分。

二○○八年九月二十七日 星期五

晨六点起床,淑娟备早餐,餐后即拉旅行箱赴迎泽大街长途汽车站。昨天散步时已打探过,六点半或七点发第一班车。到时快七点了,车未发,急购票,一百五十元。入内乘车,七点十分发车。七个小时后到北京。原来车上都赠送盒饭,面包一二,咸菜一小包,现在没了,不知是此车没了,还是发北京的大巴都没了,也不便打问。

午后两点到京,稍候韩波、小龚便来了。原拟时间宽裕,去韩波家看看小龚母亲,时间不多了,三点要在中国作协机关六楼开会,就不去了。韩波开车送我到中国作协。对这一带的路,韩波不熟,转了几条街才找到。外联部小阎已给安排了房间,三层招待所三○九室,稍事休息,吃了几个红枣,韩波和小龚即离去,我去六层会议室开会。

外联部亚非处主任李锦琦已在会议室等候。前年去印度,李为随团翻译,老熟人了。小阎将《出访日程手册》发下,始知详细情形。比如会议名称,原说是“韩日中三国东亚文学论坛”,看手册上的名字,为“韩日中东亚细亚文学论坛”。出访人员名单也知道了,计铁凝、莫言、雷抒雁、苏童、许龙锡、孙惠芬、李敬泽、韩石山、王宏甲、季红真、孙甘露、胡军、江胜信、李锦琦、阎思学。从后来外联部主任刘现平的介绍中知道,铁凝为团长,莫言、雷抒雁为副团长。团员诸人中,胡军为《文艺报》记者,江胜信为《文汇报》记者,是个女孩子。

参加会议的人陆续来到。莫言、李敬泽、雷抒雁因故未到。铁凝来了。外联部主任刘现平主持会议。刘现平与李锦琦介绍了这次会议筹备经过,今年四五月间,他们曾去过韩国。铁凝也讲了话。据她说,是大江健三郎首倡,韩方最为积极,经济发展了,就有了文化扩展的需求。三国联合,将来吸收亚洲其他国家参加,形成合力,以与欧洲文学霸权抗衡。对中国来说,也有益处。其扩张文化的一面,我们可以不予理睬。

下午五点半会议结束。刘现平说,晚餐在对面怡和大酒店,作协金炳华书记设宴为代表团送行。届时步行过去。约七点开始,金炳华讲话,说设宴送行,乃作协惯例,这次代表团阵容之强大,为近年来所仅有。铁凝也讲了话。餐前闲坐时,铁凝对我说,她看到我写身世的一篇文章,没想到我的家庭过去受了那么多的屈辱。宴会上备有红酒和饮料,金书记对我说:“老韩是喝白酒的,上瓶白酒吧,有精制的二锅头,好几种,你说要哪种。”我已戒酒,但以前与书记喝过白酒,解释反而见外,便说要好的吧。书记果然点了一种包装极为精美的。我和李敬泽坐在一起,李亦喝酒。

一顿饭下来,喝了二两的样子。饭后去护城河边散步,回来洗浴后即入睡。

九月二十八日 星期六

七点起床。睡得很好,在九个小时以上。洗漱后去二楼食堂用餐,见陈建功与孙德全。餐后回房间拿上水杯,去六楼见孙德全。孙现为创联部主任。孙谈在广东东莞的见闻,感叹经济发展之迅猛,一个企业家一年弄几十个亿是小菜一碟;一退下来的区委书记,自建一博物馆,规模之宏大,藏品之精美,让他大为吃惊。深感北方之人所谓富裕者,不过是有了些生活必需品而已。坐了一会儿,邢春来了,又坐了一会儿,想到人家都有工作要做,便告辞。

今天早上起来,发现右眼睑上的皮癣又起来了。想到前些天曾抹过淑娟床头的一种药膏,效果甚好,便打电话问淑娟,说是无极膏。下楼去买。途中淑娟来电话,说还有一种药膏也不错,叫百多邦。问一行路老者,知前面不远即有药店。两种都有,买了无极膏。回来抹上,眼睑上凉丝丝的,舒服多了。

十点四十几分,下楼集合去机场。我看准是四十五分,下去还是慢了一步,代表团的人都到了街边。一会儿过来一辆大巴,可坐三四十人,我们的人不过十几个,真正出访的只有十一个,另有刘现平等部门负责人是送行的。铁凝是部级干部,去机场候机另有特别优待。莫言、雷抒雁、李敬泽、王宏甲自个儿去机场。到了机场,除王宏甲来得迟些,都到了。铁凝不计在内。办好登机牌(先将护照发给本人),大家一同上一机场餐厅用午餐。作协党组成员陈琦荣、办公室主任彭某某陪同用餐,招呼大家,很是亲热。这种事情上,最能看出作协机关领导同志的素质之高。

下午一点五十五分起飞,飞行不足两小时,到仁川国际机场,为三点五十分。按韩国时间则为四点五十分,推后一小时也。韩国大山财团的接待人员,已在出站口扯起一个丈余的横幅,上印“欢迎中国作家代表团”。李锦琦领铁凝见过接待人员。此时始知同团还有一位韩语翻译一起来到韩国,叫杨晶,看名片,像是专职翻译。

仁川机场到首尔还有一段路,估计当在一二百公里。车行将近一个半小时,到了首尔一处地方,下车用餐,这就纯是韩国菜了。一个不大的饭店,摆了几排桌椅,六个桌子上放了碗筷,三个一排,共两排。其中两个桌子是烧烤,其余全是火锅。显然韩国接待人员认为烧烤更讲究些,让铁凝和莫言坐在那两桌上,他们也打算坐下作陪。孰料铁凝见那边是火锅,说她爱吃火锅,便坐了过去。这样一来,主人也随了客人的便,不再设主席、次席,由大家自由结合而坐。我本已坐在莫言、江胜信的一桌,雷抒雁一人坐一桌叫我过去,就过去了。一会儿在外面吸烟的几人进来,大致就坐满了。空下三两个座位,只是显得不挤,并不显得很浪费,盖人员是计算好了的,不会有大的出入。

餐后又上车,行不多远,便到了高丽雅娜大酒店。小阎分发钥匙,锦琦宣布注意事项,主要是明天早午吃饭的地方与时间。明天晚上是欢迎宴会,等于整个白天无事。我住在1507房间。

韩国宾馆有黄色电视节目,翻了几下就翻出来了,看了一会儿,洗澡,记日记,睡觉。明天上街该买几件瓷器,不要盆儿瓶儿,就要茶杯什么的,这是我看了宾馆的茶杯才萌生的主意。

这也是因为身上现在已有韩元了。在北京机场,中国作协给每人发了一百七十美元。可能是出国的补助吧。记得上次去印度,是一百美元。在仁川机场等候期间,小阎说可以在这儿换韩币。此前她多次说,经网上查对,还有她不久前赴韩的经验,在机场兑换比率最高。我们等候的地方,就有兑换处。几个人都过去兑换。一美元兑换一千二百八十韩元。我将一百七十美元全换了,换得二十一万七千多韩元。人民币的比价是一元兑一百八十七韩元,似乎比前两年我来时高了许多。

离开太原时,有些感冒,还吃了药。经过二十七日晚宴一喝酒,感冒反倒好了。

九月二十九日星期日

早餐后与雷抒雁外出,约八点半,街上商铺都尚未开门,雷说这儿的商铺要十点才开门。遂返回酒店。九点左右,老雷来电话说过去聊天。说起现在的作协领导,我说还是铁凝当主席最好,许多旧的恩怨全都没有了,顿时开了一个新局面,这也是这一届党中央有政治智慧的表现。金炳华是历来书记中修养最好,作风最正派的一个人。雷赞同我的看法,毕竟是圈内人,说了一些评价,尤其是前后对比,更是一针见血,说到根子上了。

十点,雷约了翻译杨晶,一起上街。往南大门方向,没找见那个市场,见一大商场,高十四五层,我们先是上到十层,再逐层往下。在八层买衣服处,一品牌店的降价衣柜里,有几种年轻男女的衣服也还中意。我挑了两件款式相同、颜色不同的年轻女子休闲上衣,打算一件给儿媳,一件给女儿。共五万八千韩元,约五六十美金。老雷也买了两件,其中一件与我买的款式相同。

匆匆赶回酒店,到二十一层,见只有酸奶与面包,疑心当是二层,下到二层,杨晶问一接待人员,知中午无饭。老雷要参加新闻发布会,不能外出了,回房间准备。我和杨晶出去,找见一面馆,一人要了一碗面,实为方便面,一碗二千五百韩元,两碗五千韩元,我付了。

下午未外出,在房间里看电视。来首尔一天多,觉得皮肤滋润了许多。前几天在太原,买《董其昌书画图录》,书太重,又提上走了段路,右手中指和食指勒得起了皮,整个手掌也干皴起皮。这两天也是精心护理,竟完全好了。可见我们不是天生的粗糙,实在是环境使然也。

原不打算外出,休息到四点钟,觉得坐在房间里看电视太无聊,该出去转转。早上出去,见斜对面有一形似火炬冰激凌的纪念塔,或许该说是城市雕塑,那边的街上似乎更繁华些,那就去走走吧。

首尔的街道,间隔不远就有地下通道,有的是地铁站,有的似乎就是个通道,都很宽敞。想起太原长风街新修成,也建了地下通道,据进过的人说,比《地道战》里的地道略宽些。自然是笑话,但不宽也尽可知。这儿的地下通道,可称为地下街道,有商场商铺,散步其间很是舒服。

过到那边,小广场上正在搞促销活动,好多人举着白色四方牌子整齐地走去。活动像是完了,正在发放宣传品,我也过去领,没有宣传品了,给了一个圆形的小牌,还有一瓶矿泉水。再往前走,有人散发宣传品,不长的一个折子,有图有文字,文字不懂,图的意思也只能是猜,像是推销什么奶制品。过了小广场,往下一看,是条不太宽的河,河岸水泥筑成,河底也是水泥的,不过嵌了许多石块,看起来自然些。有中国人在此游览,听导游说,叫清溪川。

再往前走,上了岸,去旁边街道上转转,又转回清溪川,正好有座石桥,刚才路过是在桥下,现在是在桥上。桥名广通桥(韩文旁注汉字),两侧的石块上雕着“庚辰地平”“癸巳更濬”。可见,在重大建筑上,韩人还是愿意刻上汉字,显得庄重些。来时路过一碑亭,四周有石围栏,一看便是中国式的碑,绕到正面,有四个汉字,“纪念碑殿”。想来该是光复前的遗物了。回到宾馆,正好五点。行程表上规定,五点五十分在大厅集合,参加韩方的晚宴,要着正装。

五点四十分,许龙锡先生过来叫我下楼,我们下了一楼不见人,又出了酒店外,也没有人。这个酒店,进了一层是个大厅,有电梯可上,但没有吧台,吧台在二楼,有滚式电梯可通。想来这是韩国日报的大楼,下面是报社,十几层以上为酒店,才有这样的格局。我对龙锡说,我们可能错了,该在二层等着才对。返回二层吧台前,果然我们的人都来了。韩国方面给每位中国作家都配了一位韩语翻译,也都来了。为我翻译的金小姐正在找我。交谈后始知,她是首尔大学中文系的学生。

乘车,往三清阁出发。路上,经我询问,金小姐说她叫金英明,原在吉林某市(长春与沈阳之间一市)居住,六年前来到首尔。她的爷爷是韩国人,早年到了吉林,有儿子,曾回韩国为儿子办了户口。回去不久事变(韩战?)发生,两国断绝交往,直到改革开放后,才恢复民间交往,她正在申请恢复韩国国籍。在国内已上过工科专科学校,来首尔后重上大学,本科马上就要毕业了,还想考研究生。她的学业很好,享受全额奖学金,还在外面兼一份中文教职。这次老师挑了最优胜的学生来为论坛做翻译,为此,她把兼职都让给别人了。

车行约四十分钟,我的感觉是穿越了大半个市区,开始上坡,上了又上,终于见到了“三清阁”三字的石界碑。旁边有“客饭”二字的石碑。小金告诉我,韩国很有名的一部电视剧,就是在这个地方拍的。这个地方在韩国很有名。车上有人说,在这儿用餐,相当于中国人在钓鱼台用餐。

三清阁是个三层楼房,完全是中国唐式建筑风格,还要夸张些。我们不是从正门进的,走的是偏门,直接进入三清阁的后花园,门楣上方有“迎仙门”三个字。“仙”字异体,作“僊”,锦琦问我可是“迁”字,我说是“仙”字。进了门,是一个宽大的草坪,一侧桌椅已摆好,一排四桌,四排的样子。签到时,有工作人员将座位表给了陪同的翻译,这样各人就知道各人的位置了。入席前,一旁备有红酒,可随意取用。我拿了一杯,也给小金拿了一杯,小金连说不好意思,她是翻译,喝酒不合适吧。

约七点,始入席。我在第三桌,同桌有大山文化财团的理事长,韩国组委会的委员长,韩国的一位女作家,一位日本作家,仁川大学的一位教授(翻译),再就是小金。主持人介绍时说,每个桌都配了一位日文翻译、一位韩文翻译。

大山文化财团的几位人士致欢迎词毕,宴会开始。这儿是三清阁的后花园,或者说是后院,宽大的草坪显然就是做露天宴会用的,正对着三清阁的大殿。大殿另有自己的名字,叫“一和堂”,门上悬大匾,两旁的对联是:“诗书礼乐乾坤大,日月星辰政教明。”那个“坤”字,写作“水”字的样子。我起初也认为是“水”字,莫言说是“坤”字,并说,韩国有许多这样的异体字,初看莫名其妙,细思却持之有故,你回去查查,看“坤”字有没有这种写法。又说,他前不久见一异字,“并”旁一“刃”,问我何字,我说是“创”字吧。

毕竟是秋天,又是夜里,还是山上,确实有点寒气逼人的意思。主人似乎早有考虑,桌席间立着几个形似烤炉的灯,也有炽热的灯光照过来,每人椅上还放了一条折叠整齐的薄毛毯。纵然如此,着装单薄的女士还是不胜其寒,大多将薄毛毯裹在身上。毛毯为灰蓝色格子花纹,裹在身上,让女宾们平添了一份妩媚。

菜很丰盛,无论何菜,每道上来,每人一份,基本都能吃完。有女士吃不完,也不是因为量大,而是有忌讳,比如我旁边的小金,对东坡肉就不动一下。

大约九点,宴会结束。主持人讲过话后,先是日本作家代表团团长岛田雅彦致辞,有七八分钟的样子,接下来是中国作家代表团团长致辞,就是铁凝讲了。我想到铁凝讲话定然精彩,正好小金带有笔和小本,便要过来做了记录。铁凝的讲话,果然大方、风趣,博得全场一片掌声。

铁凝的讲话,稍做整理,如下:

刚才岛田雅彦先生说,要勇敢地交流,我响应。但是,在这欢迎宴会上,有美酒,美食,还有这么美的音乐,我只有表示感谢。感谢韩国大山文化财团,感谢这清新的空气,感谢这虽说有些凉意,仍可称为温暖的秋天的晚上。同时也感谢文学,让我们三国作家在首尔团聚。我所以感谢文学,是因为有个中国作家,他写的关于钱的表述。他的一个小说里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在这个场合,我想套用这句话说,文学不是万能的,但一个民族,一个城市,没有自己的文学是万万不能的。说这样的话,在现在这个时际,有点自作多情。在汉语里,自作多情是个不好的词汇,但是今天晚上,因为喝了美酒,我也像岛田雅彦先生一样,大胆起来。其实自作多情也是个好词儿。因为今天参加演出的几个女孩子,我想到了音乐演出,要想达到演出的效果,许多时候是先需要自作多情的勇气的。有了这样一种情怀,才能使我们相聚,排除各种干扰、各种困难,我们今晚才能很愉快地团聚在一起。文学,不管从哪儿出发,都是一样的。为了我们这个地球少一点、再少一点灾难,多一点、再多一点幸福,文学是值得我们坚守的。我代表我们一起来首尔的十五位作家(停顿,因为日文翻译后,韩文尚未翻译)——我刚才急切地要说话的心情,可证明今晚的美酒我是喝多了。中国人在祝酒时常会说,有许多剩下来的话都在酒里了——干杯。在此我要说一句:干杯!也借这个美好的机会,我们中国作家代表团有份小小的礼物,要送给大山财团文化委员会。谢谢——撒舍弥大(韩语谢谢的意思)!

回到酒店,已十点了,看了一会儿电视便入睡。

九月三十日星期一

早餐后,在房间写日记;九点五十分到大厅等候,翻译小金已来了。人到齐后,一起下楼往右走不远,过街,再往回走,即言论会馆,想来即专用作开会的场所,为一大楼,上二十楼国际会场,即我们开会的地方。

十点开会,主持人为徐经锡教授,相继发言的有韩国组委会的委员长金禹昌,大山文化财团理事长慎昌宰,韩国文化艺术委员会委员长金正宽,还有一位是诗人高银。几个人发言,名堂各有不同。徐是主持人寒暄,金和慎也是寒暄,高则是正式的祝词。这些不同,在节目单上都一一标明。

十点三十分开始为第一场,即主题发言,韩国为柳宗浩,日本为井上厦,中国为铁凝。柳氏发言,铁凝发言,均收入发言集,多是照本宣科。井上的发言未印入,属即兴发言,谈了从事地下文学活动的三个人,分别为中国的鲁迅,韩国的金山,日本的一个叫朱原续的人。说到鲁迅一段很有意思。说鲁迅当年留学,系公费,要学医有三个国家可选择,一为现代医学的大本营德国,二为现代医学的新兴美国,三为医学的中转站日本。鲁迅在仙台医学专门学校读书时,是很苦的,没多少钱,嚼辣椒取暖。藤野是个脑神经专家,本身是个很古怪的人,常常手里拿一个黑色的人头骨骼,眼睛斜视,你以为他看那儿,实际上他在看这儿。这个人同情鲁迅,对鲁迅影响不小。

铁凝发言收入集子,题名《文学是灯——东西文学的经典与我的文学经历》。长了点,她念得流畅而急促,准时完毕。

十二点半午餐,就在离言论会馆不远的一个大型地下餐厅的一家店里,很丰盛。

两点返回言论会馆,同一时间有两场,第二场和第三场。第二场在二十层,即上午开会的地方;第三场在第十九层。我原想听十九层孙甘露的发言,小金说她要听她老师主持的这一场,即有莫言发言的第二场,已在十九层停下,又上到二十层。

听了一个小时,太无聊,小金说,我们可以出去转转。一同出来,小金提议到德寿宫,但她弄不清该往哪个方向走。我记得早上散步曾到过德寿宫门口,即大汉门,指了朝左的方向,小金问的人却说是右的方向,走了一段不对头,再问人,还是左方。

到了大汉门即德寿宫的正门,小金要买票,我拦住了,不贵,才一千韩元,合人民币五元多。里面似乎正在办什么艺术展,门票高达六千韩元。刚进去,听见一阵鼓乐声,原来门卫武士要举行什么仪式。上次来韩国,曾在景福宫看过这类仪式,小金似乎没见过,我们便留下驻足观看。守卫宫门的将士一律明代服饰,类似中国旧戏的戏装,只是花纹图饰不似戏装那么烦琐华丽,而要简洁古朴些。在这一点上,又有些清代官服的影子,比如袖口的边缘,宽大而颜色对比强烈,想来明代的将士服饰绝不会如此夸张。

门房外面放着介绍小册子,可随便拿取。我取了两个中文的。其中一个专门介绍宫门仪式。上面说,王宫守门将换岗仪式,是指守门将守卫宫殿的仪式。国王住的宫殿,称为禁内或禁宫。负责守卫王宫的军队称为禁军。宫城的中央设有守门将厅。据史料记载,朝鲜时代有宫门开关仪式、宫城侍卫仪式和行巡(巡逻)仪式等。如今的守门将换岗仪式,是将上述三种合为一体加以重现的。

往里走,就看到大殿了,正中匾额上大书三字“中和殿”,想来相当于北京故宫的太和殿。台基不是很高,单层,殿内的御座之高,与房间似乎不成比例。座庙后有“日月五岳”屏风,想来是说国王得日月之光明,五岳之灵气,或者五岳是当时朝鲜境内五山,即代表着朝鲜全境的山川。殿前的广场上,正对着殿门,该是跸道。两侧排列着石柱,上面分别刻着正一品、正二品、从一品、从二品等字样,该是朝拜官员站立位置的标志。看说明,这个建筑群,一九○四年曾遭遇大火灾,多数是灾后当年重建。形制有所改变,比如中和殿原是双层,改建后为单层了。

中和殿后面的即阼堂和俊明堂,才是国王休息办公的地方。地板为木质,粗重,本色,殿堂不高,敦实厚重,想来居住在这里一定很舒服。不似中国的故宫,高大森严,感觉不是人居住的地方。房间有地下火道,供冬季取暖之用,烧火口就在宫殿墙下,火道通过全殿,出烟口则在殿后稍远处,专门修一装饰性建筑作为烟囱。除了美观的作用,应该还有防火的作用。宫殿几乎全为实木材料构成,若烟囱置于墙内,火星冒出酿成火灾就太可怕了。

即阼堂东侧,为静观轩,乃一西洋式建筑。小金说,这是一位俄国工程师设计修建的。介绍册上说,高宗曾在此饮用茶点,欣赏音乐,宴请外交官。称之为轩,也是因为没有墙壁,四面豁亮。回来看介绍册上说,用铜丝做的屋顶很有特色,可惜当时四面有栏杆围着,不让进去,也就无缘观赏了。

静观轩的东侧是个小花园,有石凳可歇息。我和小金坐下休息,面前是一片小松林。这儿的松树也怪,枝干弯曲偃卧,如同人工扭曲,斜刺里和顶端上,才是云朵状的松叶,如同一个硕大的盆景松。我说是不是这儿的松树就是这样的品种,小金说也靠人工修整。后来我去明洞商业街游玩时,果然见有人踩着梯子修剪松叶。

这儿也是王宫的北端,能看到一段长长的宫墙。也就一人高,很结实。想来国王坐在这儿休息时,如果他愿意,是可以跟外面耕作的农人说说话的。在韩国的这几天,常常感觉到人与自然的融洽交会。这样富有人情味的王宫,最能说明这一点。再想一下,在没有日本侵略的年代里,这个半岛上的王国,国王与臣民,人与自然,该是怎样的其乐融融!

言论会馆的发言结束,是六点十分。赶在五点半,我们又回到会场。正是王宏甲发言的那一场,题目是《我的中华文明观》。这题目太大了。他认为中国文化是圆形的,如太极图,无始无终,融合万物。中华文化的强大,是因为它有着极强的融合力。中日韩三国构成的东亚文明,属于同源的文化共同体。后来在讨论时,季红真对此表示了不同的意见。

这次的学术会议,韩方的安排很是周到,也委是正规。会议分场(相当于单元),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分两场,中间休息十分钟。会场里,相当于主席的位置,是一排桌子(蒙着桌布),可坐七人,每人面前放一麦克风,另有矿泉水与纸杯。从左边数(以台下人的视角),先是主持人,再是韩日中三国的三个作家,同时是韩日中三个国家的讨论者,但这些讨论者,不一定正好三人分属三国,常是两个韩国人,一个日本人或中国人。这两种人虽同坐一排桌子,其身份是不同的。前面三个人,是宣讲人,他们叫“发表”,后面三人是讨论人,就叫“讨论”。待宣讲者讲后,在主持人的指令下,对宣讲人提出问题,让宣讲人回答。关于韩日中三国的排列顺序,主办方怕与会者不明白,何以将中国放在后面,曾两三次地讲过,这样的顺序是筹备时三方商定的,主办方放第一,下届主办方放第二,再下届主办方放第三,以后周而复始。

这样的座位次序,说句小人话,中国的宣讲者最沾光。连同主持人,共是七个人,无论哪一场,中国作家都是第四,也就是居中。按国内的习惯,等于中国作家场场都是主席。这自然是开玩笑。

晚餐不在那家地下餐厅吃了,今晚有活动,要去活动地用餐。六点二十几分,在言论会堂前乘车,两辆大巴,我和小金坐前面那辆。地点在南山,看地图得知南山在市中心区,离言论会堂不远,白天能看见山上的电视转播塔,形状很像上海的东方明珠。

顺着一条山坡往上行驶,不一会儿便看到“南山文学之家”字样,或许该项说是文学之村,实际上也是一个庭院落式饭店,有两层吧。先上去用餐。很丰盛,又吃多了。这种吃法,由不得就会吃多。一连几天,都是这种自助餐形式,种类甚多,尤其是一些韩国菜,做得很精致,见了不由得想夹一点。这也夹一点那也夹一点,待察觉不少时已然是很不少了,夹下就该吃完,明知不妥,也只能委屈肚子而照顾面子。

七点多,人们都下到院子里。草坪上摆着椅子,正对着山坡的一个凹处,山坡上有松树,还有些别的树,既不茂密,也不疏朗,可说疏密有致,宛若人工的精心设计。凹处的一侧,有彩灯照射,又有地灯相辅。坐在下面平平地看过去,这凹处便是一个精美的小舞台。背景是树丛,上面则是绿光掩映下的一种树的树冠,像是枫树,或许就是韩国的枫树吧。这儿的树,不管什么树似乎都是分层次的,精心修剪,如同盆景。

先是演唱,出场者是一位韩国很有名望的国乐家,在一种立式弦琴的伴奏下,这位仪态大方的女歌唱家,用低沉悠扬的调子,几乎是不歇气地唱了几分钟。

接下来是三国作家代表致辞。韩方是吴贞姬,身份是文化艺术委员会的副委员长,一个看去极为贤淑的上了年纪的韩国妇女。我就坐在她的旁边。那天在一和堂的欢迎晚宴上,我跟她也是同桌。据小金说,她的作品描写细腻,在韩国民间极受欢迎。日方致辞的是津岛佑子,讲话长了点。中方致辞的是雷抒雁,他接受前两位的教训,不谈文学,只从宴会的丰盛说起,风趣些,也轻松些。

又是国乐家的演唱。此人叫郑玛丽,据说是首尔一所大学的音乐教授,曾获得过多次重要的奖项,在韩国名气很大。

新增加的一个节目是傀儡戏,即木偶戏。因为场地的关系,不能在那个凹处了,改为饭店前的台阶,亮堂些也平整些。一个中年汉子,浑身黑衣,皮鞋黑亮,手提木偶出场,先是芭蕾舞女,在几十根细线的调动下,“她”几乎能做真人舞女的所有动作。身上各个关节,都能活动。弯膝,踢腿,左顾,右盼,旋转,腾跃,无一不毕肖真人。再一个本事是洋人大笑。笑声是麦克风发出的,但随着笑声(音乐),这位带点丑角相的西洋绅士,真是活泼极了,身体的腾挪自如不用说,最为神奇的是面部表情的丰富。就说眼睛吧,普通的木偶戏,眼珠会转动已了不起,而这位艺术家手下的这只木偶,不光眼珠会动,眼皮还会跳,看了不由称奇,不由得发笑。在大家的鼓掌要求下,艺术家又加演了一个节目。相比之下,还是那个洋人大笑更精彩些。

到了各国作家献艺的时间了。这期间穿插着赠书活动,韩国的一家名为世纪与什么的出版社,出版了好几位中国和日本作家的书。中国作家受赠书籍的有莫言、铁凝、苏童。莫言的作品在韩国广有影响,仅这家出版社就出了他两三种书。

三国作家都是唱歌,也都是多人合唱,这样气氛热烈些。四个日本作家上场,其中三个是北海道的,唱的是北海道的渔歌。那个叫岛田雅彦的中年人,唱得实在不错。有个高个子的年轻日本人,唱的过程中老是出洋相,也挺可爱的。还有个年轻作家,后来雷抒雁一直赞扬他,说他长得像个歌星。

轮到中国作家,先是苏童和几个日本女孩合唱了《甜蜜蜜》。他说他会唱许多歌,只是记不住词儿,一位日本朋友便为他招来几个女孩子伴唱。接下来孙甘露上场,这都是下面定好了的,他像是不愿意独唱,又叫来莫言和苏童,还嫌人少吧,又叫了我。我哪儿会唱歌,只是这种场合不能推辞,好在知道是合唱,能蒙混过去。孙先提议唱“文革”歌曲,都同意,他又觉得不妥,说那就《浏阳河》吧,几个人将歌词说了一遍,便大声唱了起来。下来杨晶说,她还为我照了相。

大约十点结束,回到酒店已十一点了。

十月一日 星期二

早餐后,该往言论会馆走了,我和雷抒雁走在后面,打的主意是等大队人马走了,我们便可开溜。多虑了。小金告诉我们,她得到指示,与会的中国作家,凡不发言的若觉得听会无聊,可领他们到市区转转。

明洞是首尔的商业区,据说堪比北京的王府井,老雷也有购物的任务,于是便一同前往明洞。小金也不熟悉路径,陪老雷的是个小姑娘,正上大一,也不熟悉。大致方向还是知道的。

沿着清溪川往东,再右拐,总算到了,实际上是绕了一个大弯子,若出酒店往右拐不用十分钟就可到。果然繁华,一家挨一家的店铺,不是卖化妆品,就是卖衣服。在一家化妆品商店里,小金向我推荐一种品牌的乳液,一瓶普通型的八千多元,稍高档点的一万两千多元。想想这种东西,反正是个不懂,淑娟告诉的那种品牌显然低了点,于是便要了六瓶普通型,四瓶稍高档点的,花了六万七千韩元。大概是我买的够多,售货小姐还送给我许多赠品,最有意思的是一种口红的手机挂饰,一盒四支。我问这玩意儿可买吗?小姐说你再买四万就送一个。我自然不会做这种蠢事。这儿的服务员,四个人中竟有两个是东北人。

在一家服装店,老雷看中一件休闲衫,未买,等出去后又想买,返回试了试,说“不像那么回事”,最终放弃。他受托为朋友买一种乳液,还带了打印的样子,上次外出服务小姐说这种型号的不出产了,介绍另一种未买,今天也是遍寻不见,看来确实是不生产了。到十二点,该回去了,老雷在这一带住过,说十分钟即可到言论会馆,小金不放心,说还是打车,打上车果然过一条街即是言论会馆,又往前走了一段,将我们放在酒店门口。我和老雷放了东西,下来一起去吃饭。

下午四点有我的发言,三点多就去了。在言论会馆第二十层会议室,属本次会议的第八场,“故乡·国家·地域共同体·世界”论题的第三场。

座位次序如前,也即我在中间。主持人为朴裕河女士,韩国发言人为申京淑女士,日本发言人为星野智幸。三个讨论人为崔仁硕、安度眩、茅野裕城子。后一人为日本队女士。申京淑讲题为《没被书写的母亲的话语》,星野智幸的讲题为《寻求新的地域主义》。上一场延时,这一场开始时已四点二十分。准确的开始时间应是四点十分。每人十分钟,应当说两位的发言都很精彩,也都还守时。我的讲稿长些,事前日文翻译问怎样处理,我说以第一大节为主,若有时间,可讲一下最后一首诗。坐在讲席上,我的主意变了,还是即兴讲上七八分钟,剩下时间将第一大节念一下。反正与会者每人都有一册论文集,感兴趣的尽可以自己翻阅。

我的即兴讲话,实则在讲稿上打了个草稿,也可说是个详细的提纲。

讲话之后,是讨论者提问。茅野裕城子提了个非常机警的问题:韩先生自豪于自己可以用汉语写作,现在的汉语分简化字和繁体字,你对繁体字的感情如何,你思考问题时是用繁体还是用简体。主持人说给我五分钟的时间,我说两三分钟就行,因为这场是最后一场,我的发言又是最后一个,实在不愿意耽搁大家的时间了。

先说这是一个高水平的提问,它是文学的,又不完全是文学的,好在我不是官员,不代表一级政府,也不代表一级群众团体,我只代表我自己,谈一点个人的看法,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我认为,简化汉字是新中国成立后,实行的众多社会文化措施中最欠妥的一种。我毫不掩饰我对简化字的反感。有些还说得过去,有些很是丑陋,最重要的是隔断了中国文化,也隔断了中国与周边国家和地区的联系,把自己孤立起来了。我期盼并相信,总有一天简化字会取消,原来的字会恢复。关于简化字易生歧义,我举了个例子。前两年来韩国,曾去三八线上看过,那儿有个瞭望台,台上有句标语叫“一了北韩”。原来应当写成瞭望的“瞭”字,因为中国的简化字,将“瞭”简化成了“了”。“一了北韩”,字面意思是北韩情景一望无际,全在眼前。但是请注意,这个“了”字还有“了断”的意思,那么这句话的另一重意思是什么,就不必说了。政权的对立,有这么大的仇恨可以理解,但是,人总应当有点悲悯情怀,对生活在北边的同胞,还是应当有相当的仁爱之心吧!

写下来要复杂些,实际我的回答也就两三分钟。主持人在最后发言中,还对我表示了感谢。两次发言,都没有超时。

六点,论坛结束后,下到言论会馆楼前,分乘三辆大巴,向汉江边进发,参加游览汉江的活动。专门包了一艘豪华游艇。整个游艇上,布置成宴会的形式,仍为自助餐。挑选好饭菜,端到自己的位置上享用,名签已摆好,寻找就是了。我在三号桌,同桌有韩国作家柳宗镐、吴贞姬,日本作家岛田雅彦、青山真治,中国作家还有许龙锡。大家边吃边欣赏汉江的夜景。约八点,船上朗诵会开始。

韩方为这次会议做了精心的准备,最能看出这一点的,是这个朗诵会。不光请了著名的歌手助兴,还印制了精美的手册,手册分别以韩、日、中三种文字,译了三国作家要朗诵的作品。即以中国作家朗诵的作品而论,有苏童朗诵的北岛诗作《据我所知》,许龙锡自己的诗作《心铸长城》,雷抒雁自己的诗作《小诗四首》,韩石山朗诵的闻一多诗作《心跳》,铁凝朗诵自己的短篇小说《蝴蝶发笑》中的一段。

前面日本作家的朗诵,占用了过多的时间。比如平出隆朗诵的《为了胡桃的战争》,系选自他的同名诗集,共有二十三节,即二十三首短小的散文诗。朗诵这样长的诗,本来就够沉闷的了,之后这位老兄大概意犹未尽,又要唱歌。到中国作家朗诵时,主持人特意强调,各位作家朗诵时读作品就行了,不必介绍作品的背景了。中国作家之后,还有韩国作家的朗诵。我感觉到,游船已靠了码头,大概为了拖延上岸的时间,又在汉江上兜了一个或两个圈子。此前游船一直在这一段江面上兜圈子,至少也是比往常多兜了一个圈子。

轮到我上场,我说,这是四十年前我上中学时背会的一首诗,现在全诗背不下来了,能背一半,我就把这一半背下来。后面的也不念了,这样可以节约一点时间。我背的半首诗是,从开头的“这灯光,这灯光照白了的四壁”,到“这四墙既隔不断战争的喧嚣,你有什么方法禁止我的心跳?”全诗名为《心跳》,落到这儿,也算是一种完整吧。

第二天有位中文翻译,就是前面说过的杨晶,说我有的字发音不准,我笑着说,平常自自然然的还没什么,一到这种场合,想让它更准确的时候就露馅了。

十月二日 星期三

昨天晚上游汉江回来,跟小金在酒店前分手时,小金问她明天什么时间来,我说,下午三点吧。按会议的安排,今天是自由活动,中日两国的代表可以游览首尔。会议上给每人发了二十万元韩币,作为全天餐费和交通费。会上的安排只有一项,就是晚上有个演出,现代歌剧《地铁一号线》,地点告诉了,票也发了(愿看去领票),届时自己去就是了。我和小金都说去看。

上午在酒店房间写日记。中午饭时,去外面原想吃一种街边小吃,又改主意,买了一纸袋烤板栗,三千韩元,回到酒店边吃边记日记,板栗也还香酥可口。

下午三点,小金来了,问去哪儿,我说还是去仁寺洞,听说那儿卖瓷器和高丽纸。小金对首尔也不很熟悉,知道不太远,乘地铁仅一站。出了地铁车厢,怎么也找不见五号出口,由一号出口出来,绕了一截才到仁寺洞。首尔的洞,实则为街区。

我来这儿的主要目的是买一对茶碗。一入住高丽雅娜大酒店,就注意到房间的茶碗很特别,豆青色,瓷质,下有一小托盘,碗形敦实,外镂空,上有盖,顶平。翻过来搁在桌上,可放取出的滤芯。我很是喜爱。曾试探性地问一女服务员,若失手打碎要赔多少钱。女服务员摇摇头,两手腕交叉在胸前,说了句什么,我知道那意思是不可以这样做。再就是听说高丽纸挺有名,也想买上些。

我们大约是从南边进入仁寺洞的,沿左侧的街道往前走,果然见有瓷器店、文物店,还有纸品店,有的一个店同时卖几种东西。先从南往北走了一遭,比较了几家茶碗的价钱,觉得有两家较为合适,一家是二万七千韩元一对,一家是三万五千韩元一对。还看中了一种铜制的风铃,两个铃的一万韩元,三个铃的一万三千韩元。高丽纸也看了,一种信笺甚精美,上面的花瓣、草穗,就是真正的花瓣、草穗,制作时混入纸浆粘上去的。

转到对面街上,商店稍大些,有一家写着中文什么堂的纸店,进去看了看又退出。再往前,又一家纸店,与前一家大小差不多,感觉却要好些。通过小金与店主对话,普通高丽纸五百韩元一张,问有好的没有,取出一种白的,又取出一种洒金的,还有一种稍暗些也是洒金的,每张都是二千韩元。两种洒金宣,各要了十张,白的要了二十张,共计八万韩元。信笺二千五百韩元,要了八沓,共二万韩元,合计十万韩元。店主另赠我十张半幅的宣纸。见有毛笔,取过一支问价,说四万韩元,又说,见我买纸甚多,可半价卖给。来一趟不容易,也是想看看韩国的毛笔究竟如何,当即买了。谢过,出门。

该买茶碗了。过到那边街面,找见一店,见了二万七千韩元的那种,再问之下,方知此价为一个茶碗的价钱。找见另一店,三万五千元为一对,且有纸盒包装,买之。又给皮皮买了一个三铃的风铃。

时间不早了,该吃晚饭了,往南走,见一家饭馆,有面食也有米饭,进去找座位坐下。小金说她要请我吃饭,我说哪能这样。让小金自个儿点,点了一种炒菜米饭,我点了冷面。端上来,发觉面条甚细而硬,有点像国内的粉条,味道还不错。米饭五千韩元,冷面四千韩元,我付了。

六点半,该去小剧场了。小金有行程表,知道在什么街上。打出租,五千韩元。小金原说下车要票,临下车匆忙又忘了。据她说,她可拿回去报销。往前走一截,拐进一个胡同,便见到那个剧场了。我们是最早到的。待了十几分钟,就有中国作家带着翻译来了。来看的人不多,中国作家有四五人,日本作家有六七人。

剧场门面不大,进去往下,再往下,感觉真是到了地铁底层。剧名《地铁一号线》,看中文剧情说明,知道写的是中国延边一年轻女子,与韩国一青年有过一夜情,怀了孕,便来到韩国汉城寻找这个情人。她只有“地铁588”一类含混地址,于是在汉城和清凉里之间的地铁里寻来寻去,见到了韩国社会底层形形色色的人物,有患上艾滋病的妓女,乞食的流浪汉,无奈的大学生,卖小吃的老妇人,等等。不管生活怎样窘迫,行为怎样邋遢,这些人都还显示了他们善良的一面,对他人充满关爱,对人生充满希望,至少也是充满着人生的活力。

在网上查看(写日记时),知道截至十月二十九日,此剧在韩国已演出三千场。中文翻译剧名为《地铁一号线》。此剧原为德国剧作家所作,为音乐剧。共十一名演员,演出八十多名剧中人物。原剧所写系东德少女与西德青年罗基相爱,跟随他来到柏林,改编的剧中这一情节换成延边女子怀着孩子,来汉城寻找曾发生一夜情的孩子父亲。除此之外,两部作品没有一点相似之处。韩版的《地铁一号线》,可说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汉城的一幅真实自画像。

看完已是十点。从夹道出来时,演员(有的已卸妆)站在贴街处欢送,一个个都很热情,都很真诚。想来这也是他们多年的规矩。这个剧场,其布景设置,大概多年来只演这一出音乐剧。一层一层地上来,我注意到,这个剧场实际上在一个地下停车场的下边。于此也可见,首尔对空间利用的精细。

大山文化财团派车在外面接我们回酒店。与小金在酒店前分了手。

十月三日 星期四

按会议的安排,今天乘火车去春川市,开始这个论坛活动的第二项内容。这项内容另有名堂,叫“相遇在语言里的亚细亚作家们”,时间为三日、四日两天,五日离开春川前往仁川机场回国。

早餐后上大巴,带上各自的行李,前往清凉里火车站(就是昨天晚上看的《地铁一号线》中提到的清凉里)。这个火车站有多层台阶,提着行李箱上去很是吃力。另有电梯,只给残障人士用,雷抒雁等几人过去又返回来,说电梯极小,又慢,等的人多,还不如爬台阶。到了站里,似乎没有联系好,一会儿在这儿排队,一会儿又让下去,最后总算联系通了,没有下去。春川来接我们的,有几个小伙子,身手矫健,那些硕大的行李箱,他们传递着越过护栏,又送上火车。

春川在韩国东部,临海,是个很美丽的地方。这地方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出了一位著名的作家,叫金裕贞,今年是他诞生一百周年。因此春川的活动,同时也是纪念金裕贞一百周年诞辰。看时间表,我们在火车上坐了不到俩小时,就到了春川,时间为九点十五分至十一点零八分。过去叫春川站,现在叫金裕贞站。据说这是韩国第一个以人名命名的火车站。韩国不叫站,而叫驿,即金裕贞驿。

在火车上韩方给我们每人发了两份材料,一份是《金裕贞的人生和他的文学世界》,一份是金裕贞的短篇小说《春天,春天》。金氏生于一九○八年,卒于一九三七年,出身名门富豪家庭,八兄妹中排行第七,又是两兄弟中的老幺。七岁丧母,九岁丧父,其兄长当家,家境开始败落。兄长性情粗暴,不务正业,金氏寄居在他的一个姐姐家中。金氏从小患有口吃病,后来又得了厌人症。二十一岁时患痔疮,二十二岁时患肋膜炎,二十五岁时患肺结核。爱情亦极不顺利,两次遭到严拒,打击甚大。正是这样坎坷的人生经历,激起了他狂热的创作激情。肺结核晚期,一边咯着血,一边坚持写小说。虽只活了二十九岁,却写下了三十篇小说、十二篇随笔,还翻译了两篇外国小说。他的小说,多取材于他生活的乡村,写出了乡民们生活的贫困与绝望,也写出了他们的坚韧与刚强,是现实主义的佳作,也有现代派的诡谲。其语言则完全是口语化的,很少使用书面语。在他的笔下,文字是记录声音而使用的符号,读来好像一个健谈的乡下人在侃侃而谈。这种语言的奇妙处在于,让人们重新体验那已经被遗忘的过去的淳朴岁月,同时也可以在这里找到真正的人间生活。金裕贞作品的意义,越来越得到人们的认知。

短篇小说《春天,春天》是金裕贞的代表作,一万字的样子。故事并不复杂,情节的推进却非常有趣。一个年轻男子,招赘到一个农家,相当于“童养男”,丈人只让他劳动,却不让他接近未婚妻,更不提成婚的事。连他的未婚妻对此也不满意,责怪他不该如此没有出息。待到他真正起来反抗,丈人对他更不客气,他一怒之下,竟打了丈人。丈人实际上心肠并不坏,也知道自己做过了头,被打之后答应明年成婚,这时未婚妻又冲过来责怪他不该动手。这篇小说,整体诙谐机智,既是当时乡村风俗的真实描写,也是青年男女情感的真诚歌唱。据说此篇入选了韩国的中学课本。

在金裕贞火车站外面,中日作家与韩国作家合影。在首尔开会的韩国作家,只来了朴宰雨等两三人,其余均为春川市的作家。因为时间紧张,要游览南怡岛,不能去酒店了,便乘车直接去南怡岛码头。等了不长时间,乘轮渡上了岛。

据介绍,南怡岛在首尔东,沿汉江行六十三公里即是,应是汉江中的一个岛,总面积四十六万平方米,沿线周长五公里。朝鲜时期,有位英勇的将军名叫南怡,因忠诚正直,被奸臣诬陷牺牲,埋葬于此。一九六五年,韩国银行总裁闵丙涛先生来此主持开发,并亲手栽下了数千株树木。这里原来只是一般的陆地,只有雨季才会形成岛屿。之后建了清平湖堤坝,才成了永久的岛屿。现在这里成为旅游胜地,每天都有国内外的游客来游览。

在金裕贞车站,春川方面就为我们每人配了一位韩语翻译。我的翻译有个中文名,叫李紫涵。给我们配的翻译,都是春川翰林大学中文系的学生。

我和小李,还有雷抒雁和他的翻译几个人一起游玩,同时也向一个地方集中。翻译知道,我们不知道。终于到了岛上的一个饭店,在露天处摆着许多桌椅,我和老雷坐在一起,翻译另有桌子安排。吃的是韩国有名的石锅饭,真的是石头凿的锅,有一个大碗那么大,在炭火上烤,里面的米和菜混在一起,搅拌后就可以吃了,很香的。

饭后,就在吃饭的地方,有一侧摆了张桌子,摊开一沓宣纸,请客人写字。先是“南怡岛共和国”的经理,一位书法家,写了“南怡岛”三字,草书,极大,还是倒书,即要站在他的对面,才能看出他写的是什么字。所谓“南怡岛共和国”,是我们上岛时春川市接待者讲的,实际不过是个风景游览区。我们先是围在一边看,莫言对我说:“写张吧,震他一下!”我不想写,又架不住同行者的鼓动,便濡笔写了“南怡风光”四字,实则不成句子,字亦不佳。用的是那位经理用过的笔,笔锋太长,全乱了。接下来莫言换了一支小些的笔,写了“胜境”两个大字,且有一段跋语:戊子金秋,四国作家聚集南怡岛云云。妙处在于“四国作家”,即将“南怡岛共和国”也算一方。接下来雷抒雁写了一幅,还给他的翻译姑娘写了一幅。老雷的字是不错的。我本想重写,又想,莫言和抒雁都是副团长,他俩写了,我就不必再逞能了。再说,重写也未必就能写好。这次丢人,可是丢到九州之外了。

从吃饭处返回码头的路上,照了几张相。有一处立着几个石人,像是中国墓葬里的鼓乐俑,当然形制要大得多,面容憨厚可爱,动作滑稽夸张。上次来韩国,在济洲岛上见过的土地爷、土地奶,与此石像仿佛。我在其中一个后面站定,请翻译李紫涵为我照了张相,在这样一个环境中,脸上也带了些滑稽的笑容。

一路上相陪伴,经交谈,对紫涵姑娘也有了些了解。她是春川市翰林大学中文系的学生,读大二,父亲是韩国国防军的军官,收入还不错,这样就用不着她母亲出去工作了。紫涵说,她有个男朋友,是中国陕西来韩国的留学生,在翰林大学中文系读书,比她高一个年级。她的这个中文名字,就是男朋友帮她起的。紫涵是个娇小可爱的姑娘。

偏过岛中心,快到码头时,有个类似展览馆的建筑,里面空荡荡的,有一些少年儿童在游玩。我们随意地进去,像是在展出一些书籍,又像是在搞捐书活动,连紫涵也说不明白。看到的状况是,有成千上万的精装书(或许平装书)摞成一个巨大的金字塔,另一处贴墙的,摞得又高又整齐。想来是昭示什么吧。

正是游人离开南怡岛的时候,等候坐轮渡的人排了长长的队。春川方面的接待人员,像是跟岛上的管理人员说好了,让我们径直到江边上了一艘渡船,很快便到了对岸。来时乘的大巴在原处等着,各自上了车,前往金裕贞文学村“移动”——这是行程表上的用语。

大约下午五点钟,到了金裕贞文学村。是金生前居住的村子,也就是他的故乡。韩国这一带的农村,似乎不像中国华北一带的村子,聚族而居,鳞次栉比,有点像江南的村子,家家户户疏疏落落地散布在不大的一片土地上。或许是我没有留意连在一起的房舍,反正是下了大巴,说是到了金裕贞的故里,没走多远,就看见一处房舍,前面有几十个小学生,站成一排吹打着乐器,似乎还在喊着“欢迎”之类的口号。我们只是招招手,就在当地人员的带领下,进了金裕贞家的院子。没有院门,上了一个不高的台阶,就进了房间,厚实的木地板,已磨得泛起乌亮的光。是孙甘露还是谁对我说,这是后建的吧,我因看过首尔德寿宫里朝鲜国王的寝宫,知道这样的居室是相当讲究的,便说,怕不会是后建的,这该是富裕人家的房子。一行人分坐在两个房间,脱了鞋,席地而坐。不一会儿,有人端上茶来。瓷碗,中等大小,用木盘托着,弯着腰一一送上。喝了一口,加了蜂蜜,我血糖高,想不喝,一想这样的场合推辞不好,还是全喝了。

我坐的位置在大房间的西头,身后是一个门,门里放着一个旧缝纫机头,可我想,韩国人跟日本人一样,家里没有高桌矮凳,这个缝纫机当是以手转动,那就是个缝纫机而不能说是缝纫机头了。应为金家的故物。最让我感兴趣的是,这座房子乃依山而建,这个小门外面,不足二尺远就是山坡,这二尺远的地方,当是排洪水之用。屋后的山坡,长着树木也长着花草,正好有几朵小小的野菊花,开着白的花、黄的花,稀稀疏疏的样子,别有一种胜似人工的野趣。忍不住取出相机,拍了两张。

喝了茶水出来,坐在院子里休息。院子不大,进门的地方有金裕贞的塑像:高高的底座上,站着一个身穿韩服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年轻了,感觉像个中学生。塑像后面,便是金裕贞纪念馆。这会儿没去,后来到对面场子里开会,坐久了出来找厕所,李锦琦说纪念馆里有,上过厕所,趁便去馆里转了转。新建的,不大,布置也无大特色,不过是几个柜子里陈列着金氏各个时期的出版物。总是太年轻,著作量不大,展出的书籍不能说丰富。对于一个一生只写过三十几个短篇小说的人来说,就叫够多的了。

五点开始,便是到春川后的第一次正式活动,名为“金裕贞文学之夜”。会场就在金氏故居对面一个院子里。这个院子很大,没什么房舍,场地很宽敞,南边是个舞台。整个院子的格局,有点像我老家晋南乡间的戏场子。平时没什么用处,剧团来了在这儿演出,当然也可以用来开群众大会。我们进去时,舞台已布置好,上面的会标是“相遇在语言里的亚细亚作家们”。

这个舞台很别致,正面跟中国乡村舞台没什么不同,别致的是两边,各是一个带皮的松木板围起来的圆树桩,直径当在两米左右。两边大致相当,上面是一根长长的横梁。“圆树桩”上,各伸出一个长长的“树杈”,托住横梁。这杈儿,一个长点,一个短点,给人感觉是不太协调,而那别致劲儿也就出来了。好像是随便找了两个“圆树桩”,上面天然地带了一个杈儿,正好做托梁之用。

看似简单,实则一切现代化的光电设备应有尽有。就在舞台的东侧,临时搭了座木板房子,里面摆满了电子设备。舞台两侧各有一个大屏幕,台上谁讲话或表演什么,都可以通过大屏幕看得清清楚楚。实则没有这个必要,我们就坐在场子里,正对着舞台,要看屏幕反而要扭过脸去。

先是韩方的主持人讲话,声音很洪亮。下来是中日两国代表讲话,日方是岛田雅彦,中方是铁凝,而上去的是莫言。铁凝说主办方弄错了。想来是的,要不莫言不会上去。就是这次讲话,我发现莫言很有即席演讲的才能,不疾不缓,从容利落,还那样得体。连孙甘露都不由得赞叹:没想到莫言讲得这么好,这是大本事!

接下来是节目演出。其中两个节目是儿童演的,就是在金裕贞家门口欢迎我们的孩子,当时还奇怪,怎么有的孩子化了妆,有的不化妆。另有年轻妇女的一个节目。最有趣的还是一个中年男子演出的哑剧,许龙锡说,演的是金裕贞小说《春天,春天》。他一说,我也看懂了。

接下来是大会发言。韩中日各出两个作家,另有韩国一青年评论家发言。日方是平野启一郎、川村正典,中方是莫言和许龙锡。

事先没有限制时间,韩国作家发言时,天色就暗了下来,起了风。从中午十二点吃了点饭到现在,六七个小时了,又饿又冷,真有点受不住了。我穿的夹克是毛料的,尚且招架不住,几位女士衣服单薄,可想而知。铁凝是团长,在这方面还是很有修养的,她一直坐在台下,静静地听台上的发言。唯一的变化只是她坐的第一排没什么人了(原来多是韩方人员)。她后来坐到第二排,跟孙惠芬、季红真几个女团员坐到一起。

大概八点吧发言才完。接下来的一个节目是按压手印。这是此行最为特别的一项活动。韩方主持人、金裕贞文学村的事务局长说,一下子接待这么多中日韩三国的作家,对金裕贞文学村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特别预备了压手印的泥,请各位作家压下自己的手印,并用竹签在旁边写上自己的名字,将来烧制成陶件,永久保存。

此前,已在舞台下摆了一排单桌,放上各位作家的名牌,每个名牌后面,放着十六开纸大小、两厘米厚的一块泥,上面用塑料纸护着(保持水分不让干了),旁边放着一根竹签子。与之一并排的,还有一张纸,上面印着该名牌的作家的头像,还要在这张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各人站定,压手印开始。可能有的泥块干了些,怎么也压不清楚。我的一块不干不湿,右手摊开,左手按在右手上使劲摁了几下,一个清晰的手印就出来了。递过相机,让紫涵姑娘为我照了相。王宏甲说他的相机没电了,让紫涵姑娘也为他照了相。回到国内,第二天就把照片给宏甲发了过去。

会场的一侧还摆着一个泥胎的大花瓶,有一米高,搁在一个桌子上。主持人说,这是金裕贞后人准备的,请各位作家在上面用毛笔签上自己的名字,金氏后人要烧制成瓷瓶留作纪念。大家陆续也都签了名。

晚餐开始。开会后期压手印的时候,就看见院子西边正忙着准备晚餐,烧烤的香味随着夜风一阵阵飘来。自助形式。除了几种韩国冷热菜外,主要是烤肉,又分两种,猪肉和鸡肉,都是在一种铁鏊子上烧烤而成。有先做好的,也可以去烧烤摊子上等现做的。与以往不同处在于,今天准备了韩国酒。我和李锦琦坐在一起,还有日本翻译徐曼,系中国人,喝了两三瓶。韩国不产粮食酒,所有白酒都是酒精勾兑而成,相当于中国白酒的三十度吧。在国内喝惯了白酒的,只能说略有酒意而已。因为不是粮食做的,也就没有粮食酒的香醇,只是单纯的酒味,喝多了也会醉的。后来我和日本作家岛田雅彦也干了一杯,又单独与李锦琦干了几杯——实际没有杯子,只是用瓶子轻轻碰一下而已。到后来竟有两分醉意,也是又冷又饿,精神不济吧。好在不多一会儿,就离开会场回到宾馆。时间当在十一点左右。

第二天路上,据李敬泽说,大家吃烧烤时,村里有几拨在舞台上跳舞唱歌的,有个女人唱得好极了。可惜都沉浸在吃喝中,没几个人认真听。

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现我们住的宾馆在山上,景色很美。

十月四日 星期五

按会议安排,今天上午除了另有任务者外,中日两国作家的上午时间自由支配。昨天晚上与紫涵姑娘分手时,就与她约好,今天上午十点在宾馆门口见面,一起去市内游玩。昨晚太累,又喝了些酒,早上起来就九点多了,洗漱后出来便见了紫涵姑娘。正好许龙锡与他的翻译也要去市内,我们便相随前往。

路上紫涵问我,昨天晚上学会的那句韩语还会说吗?这才想起,昨晚吃烧烤喝酒时,曾向紫涵请教过一句韩语。想想说了一句,紫涵说不准确;又说,昨晚喝了酒你说得挺准确的呀。让紫涵重教一次,这才说准了。怕再忘了,让紫涵写下来。身上没有纸片,只有装名片的半截信封,便递了过去。紫涵站在路边,先写了韩文,又写了中文:我爱你(画了一个心形)。我说,再用中文注上音吧,紫涵又注了:洒朗海哟。这下学会了,马上向紫涵说:洒朗海哟!紫涵真是个解风情的姑娘,听了马上嫣然一笑,还真有徐志摩诗里说的,那么一种不胜凉风的娇羞。

下了一个大坡,便是江原道政府,看那规模不比中国内地一个县政府的办公楼大,但它的格局,尤其是那份雅致与澹定,则是任何一个中国内地的县政府无法比拟的。正是上班时分,基本上看不到人进人出、车辆往来,显得特别清静而肃穆。衙门就应当是这样子。而我们,不管是县政府还是省政府(我家离省政府不远),什么时候都跟赶集似的,人来人往不断头,车进车出不断流。

往前走,是江原道的报社。再往前走,就进入市区了。宾馆也在市区,我们要去的是商业区。紫涵是春川人,对这一带很熟,先是领我们到一个地下商场,大都未开门营业。在一家超市,老许买了许多塑料水果,说他将要搬入新居,买些塑料水果摆起来增添喜庆气氛。出来在一条街上闲逛,见有卖韩国人吃饭用的铁勺铁筷子。在韩国几天,吃饭大都用铁筷子,我有个感觉,就是铁筷子干净,比竹筷子要好些,我想该买上几双回去用。见一小铺门外的纸箱里有筷子和长柄勺,一套两个一千韩元,买了十套。又往前走,进一鞋店,老许买了双皮鞋五万韩币,合三百多元人民币,在国内也是这个价儿。他脚上的皮鞋底快磨透了,买了新的立马就穿上,旧鞋托鞋店处理掉。又往前走,见一擦鞋的小屋,花两千韩元上了鞋油。

往回走的路上,见了孙甘露、季红真,他俩找见纸店,各买了一卷高丽纸。过了江原道政府,要上坡时一辆大巴过来,紫涵认出是昨天拉我们的那辆车,司机也认出我们停了下来。几个人上了车,开往宾馆。原来这车是来接我们去吃饭的。

吃饭的地方在市内,感觉还是走了一段路。这是个纯韩式的饭馆,相当宽大。韩方主持人说,每人可以和自己的翻译坐在一起。事实上不太可能,翻译都是翰林大学汉语专业的学生,没事时自己先凑成一堆儿,且是吃饭,跟前有个女孩子并不方便。这样一来,基本上还是各国作家各自在一起,翻译们自己在一起。饭菜还丰盛。吃饭中间,韩方有多人讲话,表示欢迎而已。我坐的位置,对面墙上有个条幅,框子挂着,文字是:爱敬老梅如古士,护持新荀似婴儿。意思挺好,想记下来有笔无纸,扯了个筷子套儿抄在上面。

饭后上车,去翰林大学,参加在春川的第二个文学活动。地点在翰林大学的国际会议厅。

这是一所私立大学,紫涵姑娘路上告诉我,春川另有春川大学为公立大学。不过,这所私立大学名声还好,教学质量也还可以。近年来有中国大陆的学生,主要是东北地区的学生来这里留学。费用不低,每学年五万元人民币。闲聊中知道,紫涵是个很聪明的姑娘,说她将来愿意跟上男朋友到中国去,就怕适应不了中国的生活。我问她,父母会同意她远嫁中国吗?她说父母愿意她的男朋友留在韩国不回去。我说那敢情好,等于收了个中国的儿子了。

翰林大学的国际会议厅,就在校门口里侧,建筑不大,但很精致。无论建筑,还是布置,在韩国都可以感到一种精致之美。外边是过道,有报刊处、饮水处,再一进门,便是报告厅。基本是圆形,正面有电子屏幕、主席台,中间是个小小的圆形场地。环绕这个场地,有三圈桌椅,逐圈升高。发言者已按名牌在第一排就座。主席台的位置上,坐着几个韩方的负责人士。

两点整,会议开始。韩方主持会议的叫金桑古(译音),职务是推进委员长。按会议册上的安排,接下来发言的应当是春川市长李匡俊(译音),实际到场的是文化旅游局的局长,名字失记。讲话的大意是,市长先生有临时公务不能来,他代表市长欢迎三国作家的到来,又介绍了春川市的大致情况。中国和日本的作家代表发言,很简短,都是客气话。中国代表是铁凝,虽短,极为得体。

接下来是小型化装演出。我和许龙锡一开始就坐在二层偏南的位置,这时铁凝和雷抒雁过来,坐在我们这儿。我正好跟铁凝挨着,取出相机,让许给我们三人照了相,铁凝在中间,一边是老雷,一边是我。老许照罢,将相机给我,铁凝拿过去看了,正好有一张是铁凝正在看着我,铁凝开玩笑说:“我是多么欣赏地看着你!”

化装演出的准备颇费事儿。我们都戴着耳机,听介绍,知道演出的是金裕贞的《春天,春天》,会议册上说是“韩国传统民曲”。改编者也是演出者,为春川著名民间艺人朴宋姬女士,此人已八十二岁,是春川当年著名的清唱女演员朴绿珠的弟子。据说,金裕贞二十一岁时爱上了朴绿珠,曾给她写过大量情书,而这位女演员却未有只字回复。现在由这位女演员的弟子来主演《春天,春天》,也算是对痴情作家的一个迟到的补偿吧。

由这次的介绍,还知道了一个重要情节,就是金裕贞一生虽说只写了三十篇小说、十二篇随笔,还翻译了两篇外国小说,即使这么少的作品数量,也并非全部在他生前发表,他生前仅发表了三五篇,并未引起人们的关注。他死后,他的朋友带着他的手稿远赴他国(日本?),他家人一再追索却无功而返。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这些手稿才回到韩国,得以整理发表,很快风靡韩国文坛。人们才认识了这位光复前韩国文坛上才华横溢的青年作家。(附注:这篇日记是我回国后补写的,时间已在十一月中旬,正补写到这儿,看到十一月十五日的《文艺报》上有篇《读金裕贞,想到了钟理和》,署名江湖,疑心是胡军或江胜信所写,顺便采用了文中的一些记述。)

说到朴宋姬领衔主演,实际上她只是领唱了主题歌,真正演绎《春天,春天》故事情节的,是其他年轻演员。小说中,男主人公的矛头所指是他的岳父,而这戏里与男主人公闹纠纷的,却是一位中年妇女,像是岳母。我问许龙锡是怎么回事,许说大概按小说中的情节,两个男人闹纠纷不好看,换成一男一女有情趣些。老许的解释是有道理的。

演出结束,会议发言正式开始。分两个单元,即两个时段,第一时段为两点四十分到四点四十分,第二时段为四点五十分到六点五十分,中间休息十分钟。每个时段的发言都有主题,发言者和讨论者都是早就定好了的。筹备会议时,就跟中方和日方协商好了,第一时段的主题是“故乡和地区”,发言者(韩国称发题者)是韩国的申彭舜(译音)、日本的川村正典、中国的莫言。另有一韩国作家为主持人,他们叫“司会”。

这位韩国作家是一位文化学者,年龄当在六十岁开外,他的讲话是一篇文章,已译成汉语发给我们。主旨是韩国文化的独立品格,自外于中国文化,有自己独特的发展脉络。比如他说,韩国人是怎样来的,说是很早以前,远古的时候,初人或原人由欧洲向东迁徙,到了如今的外蒙古一带。一支南下,成了中国人,一支继续往东,到了满洲停了下来,再往东便到了朝鲜半岛。此一朝鲜人起源说的奥妙在于,一方面说明朝鲜人和中国人没有任何人种上的渊源;一方面说明满洲即中国的东北,是朝鲜人的祖先开发出来的。对这一起源说,我听了只觉得荒唐,又多少有点悲哀,同时更加体会到韩国文化人的文化自卑心理。一个面积不大、人口不多的国家,处于中日俄三个大国的夹缝中,要生存,要显示自己独特的存在,先要摆脱历史上有过的附从的阴影,这是多么的艰难、多么的尴尬啊。

莫言的发言,主要谈他对金裕贞其人其作品的看法。说他只是在决定要开这次会之后,才在国内读了金裕贞的几篇小说和介绍文章。他为金裕贞的身世感叹。金裕贞病重的时候,给他的朋友写信,要借一万韩元,打算买三十只母鸡,陆续炖了补养身体,朋友没有回信,很有可能没有借给他,不久金裕贞就去世了。像金裕贞这样才华横溢而命运多舛的作家,东方各国似乎都有。前些年他在日本的伊豆半岛,曾拜谒过梶井基次郎的墓地,梶井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少年天才,写过一部著名的小说《柠檬》,不久就吐血而亡。他和金裕贞是同时代的人。后来在北海道的札幌市,看到一个青年诗人的雕像,二十多岁就因肺结核去世了,雕像的基座上镌刻着他的诗句:“秋天的夜晚,清冷的小巷,飘散着烤玉米的香气。”以生存的年限论,他是金裕贞的同时代人。他们都是出身贫困,富有才华,多愁善感,也都是得了肺结核,无钱医治,最后吐血而死。这么多令人伤感的东西,全集中在一起,似乎形成了那个时代文学的一个特质。

中方的讨论者是李敬泽,没有对发言者提问题,只是谈了一些对这一话题的看法。

第二时段的主题是“家族和邻居”。发言者中,日本作家是岛田雅彦,中国作家是孙惠芬;讨论者中,日本作家是平出隆,中国作家是季红真。发言者和讨论者中,也各有一个韩国作家。另有一个韩国作家为司会。

这时会场上的人已不太多了。好几个中国作家都上街买东西去了。铁凝和雷抒雁走了,过了一会儿,许龙锡也走了。明天就要回国,有的是抓紧时间去市内买点东西,有的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回去休息了。去市面上购物的几位中,有两三位是去买高丽纸,这是我挑起的。在首尔,我买了高丽纸和信笺,他们知道后想买已来不及了,只有在春川补上。后来见他们真的买了高丽纸回来。

我仍坐在会场上。走的人越多,后面的就越不能走了。我也没打算走。毕竟有中国作家在发言,台下坐几个中国作家,面子上总要好看些。散了会,孙惠芬对我说,感谢您一直在会场坐着。我说不算什么,出了门总得互相照应着嘛。

会议进行中,除了法定的两个单元之间的十分钟休息外,为了透透气,振作一下精神,我也出去过两次(座位离门口不远)。在门厅里,有铁凝和雷抒雁的小幅广告画,看上面的韩文大致能明白,今天上午他俩曾来翰林大学活动,不在一起,各有各的讲题。铁凝的讲题是《不下雨的都市》,地点在国际会议厅二层,形式是跟大学生对话。老雷的讲题是《慈悲者的根性》,地点在国际会议厅二层另一室,形式是跟高等部学生对话。韩国的高等部,相当于中国的高中。

七点结束,在门厅给与会者发一种记事本做纪念,紫涵姑娘为我领了一个。坐上大巴,去市内某饭店用餐。这个饭店,较中午吃饭的饭店档次要高些,饭食也讲究些。凡是遇到这种事,我尽量跟许龙锡在一起,雷抒雁似乎也是这个主意。龙锡兄是朝鲜族人,会韩语,在一起诸事都方便些。全团十五人中,数我们三人年纪最大,排列下来,老大雷抒雁六十六岁,老二韩石山六十一岁,老三许龙锡五十八岁。龙锡是个热心人,也愿意时常有人请教寻求帮助。

这儿吃饭,席地而坐。地上有矮几,像国内的茶几,要矮许多,离地也就十厘米。先已摆好泡菜等小零食,坐定后再上主食,还有一种米酒,稠稠的,老许说是糯米酒。我们这一席(两人)旁边是铁凝和小阎。刚坐下,铁凝就双腿撇在一边,待了一会儿,小阎拿来两个围裙样子的东西,两人系在脖子上,垂下来盖住了腹部。我这才明白,铁凝起初为何双腿并拢撇向一边了。小阎真是聪明能干的女孩子,同时说明这个饭店对这类事早有考虑。

这个晚餐,是在春川最后的一次正餐,发给我们的时间表上标明是“欢送晚餐”。春川方面主持人讲了话,最后特别申明,晚餐过后,在市内某歌厅有告别晚会,愿意去的朋友可去。

老雷没去,我和老许还是跟上大伙儿去了。日本作家似乎也都去了。歌厅的设施,较国内同类设施要落后些,电视是个十几英寸的小电视,只能在跟前看着上面的文字。好在没人认识韩文,也就不用看电视。日本作家活跃些,有个叫青山真治的日本作家,年轻人,也就四十岁的样子,一手擎着瓶啤酒,边唱边喝,唱到高兴处,放下酒瓶,脱去身上的套头衫,祼露着膀子扭动起来。唱卡拉OK的,还有平出隆等人。韩国朋友邀请中国作家出节目,铁凝和莫言合伙唱了个《刘海砍樵》,全体中国作家一起唱了首《我和你》。接下来是韩国作家出节目。后来又轮到中国作家了,不知谁出的主意,说李敬泽唱得好,敬泽也不客气,上去清了清嗓子,竟唱了首《阿里郎》。据说这是最为著名的朝鲜民歌,其地位颇似中国的《茉莉花》。好几个人都惊奇敬泽何以有这样的本事,待下来坐定,我问敬泽,敬泽淡淡地说:“我前妻是朝鲜族人。”开口就是“我前妻”,多有经历,真让我挢舌难下。

约莫到了十一点结束,乘车返回宾馆。走过庭院,要进楼内了,徐曼说中国作家要开会呢,我说不会吧,刚落音就听见李锦琦在后面说:中国作家到这边来。就在宾馆楼的左侧,有个台阶,宽宽的,摆着两张桌子,散乱地放着几把椅子,想来是让客人临时休息用的。旁边就是一楼的另一个入口,里面是餐厅。

人聚齐了。铁凝说,明天就要回国了,没时间了,耽搁大家一会儿休息时间,开个总结会。接下来说大家怎样遵守纪律,互相关照,胜利地完成这次出访任务。让大家都谈谈。李锦琦说两个团长很辛苦,考虑很仔细,在南怡岛上,莫言和老雷的题字都很得体。正说着,雷抒雁在三楼探出脑袋,说我在这儿呢。他没有去歌厅,直接回了宾馆,已睡下,听见大家说话方知在开会,过了一会儿便穿衣下来了。

来了总得说说,轮到我,我说莫言的几次讲话见水平,很是不错。说完才发觉,话不该这么说,这时铁凝和老雷都有即席讲话,也都不错呀。苏童说,希望下次去日本,我们这些人一起去。这时我又说了句错话。我说,从南怡岛回来,我跟朴宰雨坐在一起,朴教授说,中国作家很奇怪,这次来的是这几个人,再次来的是另外几个人,每次都不一样,交不成朋友。我说中国作家出来带有旅游的意思。铁凝说,老韩你说错了,我们这么辛苦怎么说是旅游呢!我知道说错了,不再吭声。老许说,他也遇到这样的提问,他的回答是,中国太大了,作家太多了,大家都想来,只能是这次来几个,下次就别来了。还是老许聪明。

结束后,上去又跟老雷坐了坐。回到我的房间,洗澡后睡觉当在十二点钟。

十月五日 星期六

早上起来,洗漱后先整理行李箱。会议文件太多,光在首尔的论文集子就厚厚的两大册。放在箱子里太占地方,只好放在一个手提袋里。在仁寺洞买的两个茶碗,怕碰破了,只能放在挎包里,这样就三件了。再压压,还是将文件连同手提袋,放进旅行箱里了。

吃过早饭,还有时间,在院里小憩。正赶上今天有家结婚的,送的花篮摆放在楼前的草坪上,桌椅也都摆开了,像是会餐用的,路数跟中国差不了多少。也有收礼的桌子。我过去看看,有上十万的,也有上二十万的。按一美金合一千韩元算,二十万相当于二百美金,合人民币一千四百元。实际比这个数要少,一美元约合一千二百韩元。

老雷和孙甘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聊天,我也过去。一会儿孙甘露走了,我也要走,老雷说急什么,坐会儿吧。老雷说,他们下来得早,还送了日本朋友。就是多坐了这么一会儿,没有回去检点东西,回到国内才发现,倒腾箱子时将一件新衬衣和一件毛背心,丢在房间的床上了。

约十点,上车去机场。路上,锦琦给大家发了纪念品,一个纸盒,春川方面给的,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敬泽说,可能是玉器吧。到了机场,我打开一看,是两个瓷茶杯,没盖儿。上部浅绿色,有“玉家山”字样,下部是纯白的,造型小巧精致,大概是春川地方特产吧。

路上有个小插曲。车开出不久,下了个坡,转到大道上了,莫言说他的手机丢在宾馆房间里了。回还是不回,一时间谁也不好说什么。不知哪个聪明人提醒,先打个电话,看是不是真的丢了再说。打了,他的行李箱里,传出嘀嘀的蜂鸣声。虚惊一场。他笑了,车上的人也都吁了口气。

到了机场才知道,有些朋友在这儿就分手了。

我们去的是仁川国际机场,来时也是在这儿降落的。苏童直飞南京,孙甘露直飞上海,许龙锡直飞延边,孙惠芬直飞大连。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在国外,倒像是在国内某个城市,开完会就在机场分手。回北京的还是多数。几天相聚还是有感情的。孙惠芬最迟,要到晚上八点才上飞机,分手时跟我们一一拥抱。这个人性情稳重,年龄不算大,说话做事都像个大姐姐似的。

飞机下午三点多起飞,到北京五点左右,提了行李出候机楼,已六点多。提了行李后,铁凝有专车接,跟大家也是拥抱告别。一路上绝无任何领导姿态,这是铁凝的过人之处。当然大家对她还是敬重有加的。中国作协派了一辆中巴来接,真正坐车的只有莫言、季红真、李锦琦、阎思学和我五人。锦琦和思学带着出访团的两个特大号旅行箱,必须有车来接才能行动。进了城,顺路将季红真和小阎送到家。到东土城路中国作协机关时,除了李锦琦,就我和莫言了。一下飞机我就跟韩波通了话,让他到中国作协机关来接我。韩波早在半小时前到了。莫言带着行李不方便,一起上了韩波的车,绕点路把他送到家。

我们回到家,已晚上八点多了。

二○○八年十一月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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