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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凤霞访谈录

时间:2022-01-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可见,新凤霞这个名字的来历必有一段传奇的佳话。从此,新凤霞这个艺名代替了她的本名、学名。解放初,吴祖光、新凤霞家所在的胡同里有一个画店,里面有大量齐白石的画。有这些人常来他们家画画,有时也指点指点新凤霞作画。也就是“画”的连接,让齐白石与新凤霞结缘父女且情深似海。说到新凤霞拜齐白石为干爹,得从建国初期吴祖光、新凤霞家举行的一次“敬老”宴会说起。

这一天,她独自掩面,悠悠往事油然而生,瞬息,一部珍藏自己人生酸甜苦辣的历史画卷便展现于眼前,这是一幕孤寂的独角戏。经历过人世间的各种风霜苦难的新凤霞,在几十年的生活中,又曾有过多少感人至深的佳话呢?

“新凤霞”艺名的由来

在那个年代,这是新凤霞无法逃脱的厄运:幼年被人贩子由南而北卖到天津,辗转落到一户赤贫人家,从此她成了一个不明身世的人。

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人们都认为女孩子是不值得起个名字的。可见,新凤霞这个名字的来历必有一段传奇的佳话。新凤霞对记者如是说——

小时候,人们都叫我小女儿,高兴了叫大女儿,反正是个不值钱的女儿……有一天早晨,突然从外面飞进一只小鸟,叽叽喳喳地满屋飞,最后落在窗台上不走了。我的大伯父便对我父亲说:“这可是只喜鸟、福鸟哇!常言说:出门见喜飞来凤,凤是鸟中王。”接着便说,“给小女儿起个名,就叫‘凤’吧。”就这样随便一说,全家人都管我叫“凤”了。里里外外也便都这么叫,我总算有了个名字。这也是后来取名时抱定不能少“凤”的缘故吧。

从6岁开始,我跟二伯父、堂姐姐学戏了。慢慢地,我开始上台演小孩儿、小兔、小狗,但大家还都叫我小凤。幼小的心灵似乎不愿再接受这样“小”的“委屈”。有一天,我赌气对一些爱看热闹的小朋友说:“你们不会喊我大凤吗?小凤、小凤的让你们叫得长不大、长不高了……”知情的姐姐在一旁自言自语地说:“是呀,小凤长大了,能上台演小孩了,也该起个艺名了。小凤,你说呐?”这下可把我高兴坏了,我的姐姐是个要强的好演员,对我一向严格要求。她对我说:“唱戏的高在艺,不在衣,起个艺名就要唱好戏,往后你的艺名还要上说明书、上报纸呐。可不许有了名就长架子,拿糖(意即自命不凡),忘了根本啊……”

姐妹俩开始合计起艺名的事了,我的姐姐叫杨金香。姐姐随口就说,我叫杨金香,你就叫杨银香吧。好了,让你沾我一个字,就叫杨银香。

这样一说我倒不乐意了,我干嘛非沾你的名字呢?但又怎么对姐姐说呢。最后,我还是理直气壮地说了:“我不愿意,银子不如金子,这是你和大姐姐教我的。不比老,不比小,唱戏,要比好,你让我叫杨银香,我就得跟你杨金香比,要不我比谁呀?你是金子,好到头了,我怎么比呀?”

我的话把姐姐说得不知再怎么安慰我了。接着她又给我起了“翠香”“玉香”,但我都不喜欢“香”字。大姐看出了我喜欢“金”字,最后给我起了个“杨金凤”,这回我总算是满意了,到处告诉人家,自己的艺名叫杨金凤……

然而,好事总是多磨。没几天,我的父亲发现我起了个艺名“杨金凤”,说我这是败坏杨家门风。12岁的我,个子见长了,但人家还都叫我小名——凤。

13岁时,我开始拜评剧师学评剧。因为我跟姐姐学过京剧,有基础,学戏快。我很快上台演戏了。这回师父认真地对我说:“你应该起个艺名了。”师姐师妹中叫霞的名字最多,什么新红霞、新艳霞、新翠霞……师傅对我说,天上的光就是霞,于是我决定叫霞字了。后来我又把自己小名“凤”的来历给师傅讲了。师傅脱口而出:“新凤霞!对了,这个名字好!新凤霞。”

从此,新凤霞这个艺名代替了她的本名、学名。并曾张榜在“评剧皇后”的位置上。如今,这个名字又列入了中国作家的行列。

新凤霞的义父齐白石

新凤霞从小就会绣戏衣、枕头、鞋面,并且自己画花样,正因有这样的根底,自然对画有特别的喜爱。

解放初,吴祖光、新凤霞家所在的胡同里有一个画店,里面有大量齐白石的画。吴祖光最大的乐趣和唯一的嗜好就是买书买画,家里便买了不少齐白石的好画。吴祖光还有很多画家朋友,像张光宇、张正宇、徐悲鸿、黄永玉、丁聪、郁风、叶浅予等。有这些人常来他们家画画,有时也指点指点新凤霞作画。

也就是“画”的连接,让齐白石与新凤霞结缘父女且情深似海。说到新凤霞拜齐白石为干爹,得从建国初期吴祖光、新凤霞家举行的一次“敬老”宴会说起。在这天的宴会上,有齐白石、梅兰芳、夏衍、老舍等老人及音乐家盛家伦、画家黄苗子、郁风夫妇。如今新风霞回忆起当时之情景,仍仿佛置身于即情即景中——

白石老人坐下来和大家打完招呼就拉着我的手目不转睛地看我。过了一会儿,伍大姐(白石老人的护士)带点责备的口气对老人说:“你总看别人做什么?”老人不高兴了,说,“我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不能看她?她生得好看。”老人说完,气得脸都红了。我赶忙说:“您看吧,我是演员,我不怕人看。”祖光也上前哄着他说:“您看吧,您看吧。”满屋子人都笑了,这时苗子和郁风两口子说:“老师喜欢凤霞,就收她做干女儿吧。”老人才不生气了……就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我给干爹行了礼。

就在“敬老”宴会的第二天,我们到西单跨车胡同的齐家看望白石老人。一到齐家,老人从怀里摸出一长串挂在胸前的钥匙,亲自打开一个中式古老的立柜,他从里面拿出一盒盒的点心,但大部分已经干了,硬了。显然这些吃的东西他是轻易不给人吃的。接着老人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卷画,老人当即作了一幅《红叶秋蝉》画,并在画上题了两行字:“祖光凤霞儿女同室壬辰七月五日拜见九十二岁老亲题记。”

干爹说,这是见面礼。随后,老人又在西单的湖南曲园饭馆请了一桌客,还在吃饭之前和大家一起照了相,又单独和我照了相。伍大姐说老人是很少这样高兴的。

平常白石老人很喜欢我到他家去,一去他就特别高兴。他鼓励我学画画,有一次,我当场画了几颗大白菜、萝卜,老人可高兴了。老人自己画画时,总是一边画,一边告诉我学画的好处。他认真地给我讲课,他真的把我当成画画的材料了。

白石老人是犟脾气,有时有人请他画画,赶上他情绪不好,就不愿意画,但是我走到他面前时,老人就会高兴起来,他一高兴就画得很好,因此不止一次有人找我作伴去求画。有时日子长了我没去,老人就让人带话叫我去。

老人真诚地把我当成他的小女儿,很喜欢我。我也不知道怎样报答老人的恩情,除了请老人看我演戏。只在一次老人的生日那天我送去一块团花缎子的衣料,老人非常高兴。

我的干爹,天才的,可爱的,特重感情的老画家齐白石于1957年患病去世。但是就在这个最沉痛的时刻,由于一种特殊的政治原因,我和祖光都没能够去与他告别,告祭他,只得托朋友给我们送去一个大花圈,表示了一点父女之情。

我要对你的一生负责

“对你一生负责”,这是吴祖光在认识新凤霞之初所说的一句话。新凤霞这样讲他与吴祖光最初的相遇——

我从小就跟文明戏演员合作,因此演过很多便装戏。1946年,我在天津东马路国民大戏院演戏时,被话剧迷住了,后来有人改编了一些话剧剧本为评剧,还给了我们几个。像《雷雨》《风雪夜归人》我都演过。在《风雪夜归人》中我演玉春。可惜这个戏的评剧改编本没有保留下来。但就从这时起,我知道了吴祖光的名字。

不久,祖光编导的电影《莫负青春》在全国上映。影片中有两首歌:《小小洞房》和《莫负青春》。那时我最爱唱流行歌曲,有时就在戏中加唱流行歌曲。只要在剧场门前贴出“今晚新凤霞加唱《小小洞房》和《莫负青春》”,准能很快客满。

就这样,吴祖光的名字在我脑子里的印象更深了。但那时我以为能当上电影编导的都该是上年纪的人。有一次在北京饭店听周总理讲话,他在讲话中提到很多作家的名字,其中也有吴祖光,这更增强了我渴望见到他的好奇心

在北京的一次会议上,有一个青年人发言,他穿着深灰色制服,声音洪亮,语言很风趣,不时引起一阵阵的笑声,会场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原来他就是《风雪夜归人》的作者,就是我所尊重、景仰的吴祖光,我真没想到,他这么年轻。

会场休息时,老舍先生过来跟我讲话,把祖光也带过来了。我就请他看我的戏,他答应了,并很随便地蹲在我坐的沙发前跟我讲话。当时只感觉到:他真好!……

不久,我从老舍先生和赵树理同志那里无意中了解到34岁的祖光,是一个单身。这引起了我心中的不平静。

我当时也是单身,不少热心人为我介绍对象,但当时我都拒绝了。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吴祖光,可是我的这番心意怎样才能让他知道呢?

一位热情老实的记者老沙同志,常来给我照相,他对我的终身大事也很关心。一天,我对他说:“你帮我选一个人,他必须有学问……”老沙说,“那当然了。”我还说,他得会写文章,还会写剧本,能写话剧,又能写戏曲,又是电影导演。这个人既是我的丈夫,又是我的师长,他还不许有架子,不能打人。还有,年龄必须34岁。这位热心人开始到处给我物色。

后来,有一天,大众剧场的经理跟我说,祖光要采访我。这可是我第一次被人采访,又是自己喜欢的人,心里很有些紧张。这之后,他很少来看我。

不久,召开全国青联大会,要我发言,这件事可把我难坏了。我立即想到了吴祖光,只有他能帮助我。我立即给祖光打电话。我结结巴巴地说:“我要求您点事,您来我家一趟,您快点吧,因为我求您是急事。”他说,“好吧,我现在就去。”进屋坐下后,他叫我给他找几张纸和一支笔,我讲他记,我跟他说完了我要说的意思。他站起来就要走,说:“好吧,我回去就为你写好,明天一早8点钟给你送来。”

这一夜我没有睡好,心里盼望着天快点亮,盼着祖光给我送发言稿来。可夜里的蚊子真欺负人,在我手上、腿上、脸上咬了好多包。

第二天刚到8点,他就不紧不慢地来了。并耐心地一句一句教我背诵。背完后,我说:我演的《刘巧儿》这出戏您看了吧?祖光说:“看过,真好。”我说:“前门大街的买卖家,到处都在放巧儿的‘从那天看见他我心里头放不下呀,因此上我偷偷地就爱上他呀……’”可他一点都不懂我的心思。于是我鼓足了勇气,对他说:“我想跟你……说句话……”祖光说:“说吧。”我说:“我想跟你结婚,你愿不愿意?”他一点没有精神准备,站起来过了一会儿说:“我得考虑考虑”,“我得对你的一生负责”。

祖光对我说的那句话老在我脑子里转:“我要对你的一生负责。”这是多么好的一句话呀!我把他这句话记在心中,我要用它来对照自己,我也要像祖光说的那样,要对他的一生负责。

我们的道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当初,很有那么一些人向我耳朵里灌祖光的坏话,因此,我们决定结婚非要热闹一下。而且,很快就宣布结婚。那是1951年,我们在北京南河沿的全国政协文化俱乐部举行了一个比较盛大的婚礼。接待了几百位客人,男方主婚人是欧阳予倩,女方主婚人是老舍,证婚人是阳翰笙。

结婚后,祖光有意识培养我在各方面的爱好。去书店、画店,还常去看足球和各种体育表演。我们的生活内容也离不开工作,朋友来也多谈艺术创作。

这样的生活过了没多久,便到了1957年。他被当成“反革命”了,当时评剧院领导让我跟祖光划清界限,离婚。我不干,是我主动愿意嫁给他的,他现在在政治上受到了这么严酷的打击,要是我离开他,他可怎么受得了呢!我想到了祖光对我说的话:“我要对你的一生负责。”我肩上的担子,我一定要负责挑好。

吴祖光去了北大荒,新凤霞和婆婆一起拉扯着三个孩子。那时,她按时给吴祖光写信,寄衣服、食品。

三年北大荒生活结束后,整个家庭又进入到了一个温馨、甜美的状态中。

但这样的日子不长,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十年浩劫又降临了。新凤霞也因跟丈夫有“反革命串联”的罪名被痛打批斗。她本来有胃病,有一天早晨还吐了血,新凤霞的高血压病发作了,受过风寒的左肩背疼痛,加上有病不许休息,病情便发展到了“脑血管不全栓塞”,不幸的是,当时医生误诊为“脑溢血”进行了相反的治疗。导致了新凤霞的左半身瘫痪,从此,她再也不能上台演戏了。

然而最大的幸运是,新凤霞还有一只健康的右手。是这只手支持她活下来的。“文革”结束后,新凤霞操起不太熟练的笔,靠自己非凡的记忆力,写起了回忆录,至今已有400多万字。有时,也提笔作点画。

吴祖光曾是新凤霞写字、写文章的启蒙老师,在新凤霞后来的写作中,吴祖光也常帮她修改稿件,主要是改正错别字,并在生活上照顾她。

在1997年7月2日夜12时整,吴祖光完成多家电视台曾强烈邀请他写的13集电视连续剧《新凤霞传奇》的文学剧本。吴老打趣地对记者说:“只写到1950年,因为过了这段时期,我就该出场了。”

在这近半个世纪的风雨同舟中,吴祖光、新凤霞这对相濡以沫的夫妇一直在遵循着初相遇时的那句承诺:

“我要对你的一生负责。”

(原载《中外故事传奇》杂志1997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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