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亮 张君仪
隆冬的早晨,天色微明,细雨淅沥,寒风侵入肌骨。
教学大楼一间教室的灯光把严寒推出了窗外。一位头发花白的学员正在忙碌。今天是班会,老师不讲课,但他仍然像往常一样,整理了一下教室的桌椅。桌椅分成四行,每行六排。他从第一个座位开始仔细地检查到最后一个,还不时用手抹一下,这些桌椅其实都很干净,也很整齐。之前,黑板擦了,笔洗也洗干净了。他打开了空调,教室很快变得暖融融的。他看了一眼舒心的教室,开始感到有点累。今天起了个大早,从市区北边到学校,骑了近一个小时的车。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嘀咕了一句:“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是这个书法班的班长——胡家樑。书法班一年有春秋两个学期,每个星期上一次课。老胡在担任班长的5年中,每次上课几乎都是第一个到,最晚一个走。开空调、擦黑板、倒墨汁、铺写字用的毛毡,还要把学员的书法作品用夹子夹好挂在教室四周,让老师和同学们欣赏点评。今天是本学期的最后一堂课,按计划要召开班会,班会结束便放寒假了。
班会的通知老胡已经在上次课前说了,还特地为班会起了一个名儿,叫“多彩人生,精彩生活”。他还向任课的林老师发出了邀请。2002年进入书法班,每次上课,他和其他学员一样,上课来,下课走,学员之间缺少交流,很生疏,课堂气氛也较沉闷。他了解到学员中不乏性格活泼、多才多艺的积极人士。他想,如果发挥他们的特长,让班级气氛活跃起来不是很好吗?书法学习是老有所乐,唱唱跳跳不也是老有所乐吗?在他当了班长之后,把这个想法与同学们一沟通,得到了大家的齐声拥护。于是,老年大学一个很具特色的班会就在书法班产生了,延续至今已有5年了。
整理完教室,老胡稍事休息,学员们也陆续来了。看到整洁的教室,有的赞赏说:“老胡又是你最早,教室弄得清清爽爽。”有的爱护道:“不要把年纪忘了,做事悠着点,到底是72岁的人了。”又有学员打趣说:“不对,人家老胡班长才27岁,棒小伙一个。……”听到这些,老胡乐呵呵地说:“班长嘛,就是要为班里做事,为大家服务。”欢快和谐的气氛在教室中升腾起来,学员们愉悦的笑声如同一个个精灵飞出了教室。
学员们到齐了,林老师也来了。老胡几句开场白后,班会就开始了。这些平时上课正襟危坐、认真学习的老学员们打开了话匣子,有的讲学习书法的收获,有的讲对某字帖钻研的效果,有的讲新的一年的打算。林老师教这个班已有十几年了,他对这个班的学员评价颇高,学员们毅力强,肯吃苦,有钻劲,对书法艺术有执着的追求。会上他对学员的成绩进行了梳理总结,如某人加入了市书法家协会;某人参展的作品得了市级或区级的奖励;某人的作品大有提高,艺术上更成熟了。学员们听得心里喜洋洋的。班会的话题并不只局限在书法,有些人讲生活中发生的趣事,介绍旅游见闻,谈保健养生方法。学员们还纷纷奉献出自己的拿手好戏,会葫芦丝的吹了一曲《苗岭的早晨》,会唱歌的唱了一支《山舟舟》,还有的跳上了一段新疆舞、进行了集体诗朗诵……气氛热烈欢快。这场看似随意发挥的班会,胡班长早在几个星期前就作了准备,谁来唱,谁来跳,谁来吹奏都一一安排好了,主题就是一个,让学员打开心扉,相互了解交流,活跃班级气氛。5年来,学员通过这个平台相互熟悉了解,建立起了很深的情谊。班会上,老胡兴趣所致,也拿出口琴吹奏了一首老歌《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两个多小时的班会结束了,学员们在浓浓的余兴中散去。
老胡的心绪随着他吹奏的旋律飞回到了遥远的新疆阿克苏。
1964年,命运将20岁的老胡抛到了天山脚下,塔里木盆地边缘。高中毕业的他还只是一个青涩的大孩子,不高的个子,单薄的身体,清澈单纯的目光里透出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但严酷的现实已经摆在了面前:荒无人烟的新疆小城,飞沙走石的千里荒原,终年不化的雪山。吃着难以下咽的“七力克”(喂牲口的苞谷粉),住进不见阳光的“地窝子”,一年到头忍受着炙热的阳光和切肤的寒流,还有干不完的繁重的农业劳动。19年如同炼狱般的岁月里,体力的付出还在其次,最难过的是无际的寂寞,夜晚对着昏暗的灯光,老胡心里不时泛起对黄浦江、南京路的思念和幸福童年的回忆。
为了与严酷的自然环境、恶劣的生活条件抗争,老胡同来自天南海北的年轻兵团战士一样,自觉地形成了求同存异、相互帮助的风气,生成了关心集体、与人和谐相处的自觉意识,凡和老胡在一起都会产生一种亲近感。2002年,进入上海老年大学后,他把这种关心集体、照顾他人,重视别人长处的优良品质也带到了书法班。对他来说班级如连队,同学如兄弟姐妹。班里的事就是大家的事,学员的事就是自己的事。作为班长,能为学员做点什么他都非常高兴,如为班里扫地抹桌子;为学员到很远的地方买墨汁、买宣纸;筹划组织班会活动等。一年一度的学校书画展览,老胡既是策划人又是联络员,和大家一起约稿、遴选、装裱,还爬上爬下地钉钉子,挂作品,忙得不亦乐乎。身上仿佛有用不完的劲,尽管累得晚上睡在床上腰酸背痛,他也在所不辞。不仅如此,老胡还非常善于发现和记住班里同学的优点并在适当的时候进行宣传:比如老张思想缜密考虑周到;阿脐聪明灵活思路敏捷;老朱为人热情乐于助人;老俞学习努力善于钻研……他还在班里组织了班委会,调动大家的积极性,集思广益为班级工作出主意想办法。2011年,学校举办“长者风范”征集格言活动,老胡动员班里每个学员都来写,又在其中推荐出罗梅初等8人的格言,报给学校汇编成册。2013年,他在《上海老年书画》刊物上撰文介绍了书法班的3位学有所成的老年学员,在社会上起了一定的积极的宣传作用。
在校外,老胡也是个积极分子。他经常参加居委和社会团体的书法交流活动。去敬老院为老人们表演书法;应邀到其他学校授课;义务辅导小区里的学生;参加各区各部门举办的书法比赛;与各方面的书法爱好者相互交流、切磋技艺等。
说到书法,老胡系统地学习书法是从老年大学开始的。
老胡的经历颇为坎坷,年轻时遭遇疯狂的“革命”年代,又去了新疆农垦,1982年迁到海丰农场。他务过农,经过商,下过岗,风风雨雨几十年。那时的社会不仅是经济的荒漠,也是精神的荒漠。农场单调乏味的生活中,老胡唯一的慰藉就是写毛笔字,练字是他排遣孤独的方法。没有字帖,他把报纸上的字当字帖。没有练字纸,他就把字写在废报纸上。没有人指导,他就多看、多写、多想。早也写,晚也写。好在当时的政治环境需要宣传动员工作,用标语来表现某种行动的口号。老胡乐于为此写毛笔字,久而久之,很多人都知道农场里有一个很会写毛笔字的人。
进入书法班,在老师悉心的教授下,他对书法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他知道中国的文字是世界上唯一可以用线条来表达美感的文字,几千年来没有哪个民族对自己的文字进行深入执着的艺术化加工。他通过对各种字体的演变,了解文字的发展历史和丰富的内涵。通过书法理论的学习,他知道了笔势笔形的根据。在实践中他从点横竖捺,提按顿挫开始,到章法结体,谋篇布局,全面地纠正了自己以前书写中不规范的方法,再从篆隶真行草各种字体开始,临摹钻研各朝各代名家的书帖,吸取各种特点。这些年来他临过《曹全碑》《多宝塔》《兰亭序》《石鼓文》《石门铭》和现当代书法家如沈尹墨、任政等的书帖。10多年来,老师的传授加上他的刻苦努力,终于成就了他一幅幅艺术精湛的书法作品。他的隶书结体端庄、静中有动;篆书古朴典雅、法度严谨;行书飘逸洒脱、气势灵动。他的作品在校内得到了学员们的好评,校外的展出多次获奖,如,2007年“上海首届中老年书画大赛”优秀奖;2010年“上海书法家协会书法大赛”优秀奖;2015年获得了“上海行知书画院”书法比赛三等奖。他的作品曾代表上海老年大学赠送给江苏海门画院,有的作品被同学亲友带到了美国、中国台湾等地。
老胡说,进入老年大学书法班的11年,是他一生中最快乐、最充实、最轻松的时光。有自己喜欢的书法专业,有学识渊博艺术高超的老师,有热爱自己的同学和集体,每次到校上课他的心里都充满了阳光。
老胡病了。那天,学员们意外地发现老胡没有来。以往上课前老胡总要讲上五六分钟,通报一些学校的活动信息,书法方面的动态,学校课程的安排。书画系主任顾老师向大家说了情况:那天他们正在商议布置学校书画展览,老胡突然感到身体不适,被学校紧急送到医院,经检查是“蛛网膜下腔出血”,情况非常危险,医院立刻进行了手术。“手术很成功……现在正在恢复中。”顾老师还特地告诉大家,“现在医生嘱咐老胡要静养,不能多说话”。
学员们明白顾老师的意思,但有的还是去了医院。
静静的病房窗明几净,灯光柔和。几位老人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躺在床上的老胡,小声地说着话。一位护士走过来问:“你们是……”一个探望者告诉护士:“我们是老年大学的学员,特地来看望班长老胡。”另一个说:“他每次很早到学校,最晚一个走。打扫卫生擦桌子,还为我们从很远的地方买来便宜的纸墨。他关心我们的书法技术提高,任劳任怨,无私奉献……”还有一个说:“就在他突发急病、送来医院时,还在讲书法展览会的方案和要点……”老学员们你一言,我一语,生怕护士没理解,啰啰嗦嗦讲了许多。护士小姐听懂了,对大家说:“好人!”
几位老人在医院不忍离去,轻声说:“老胡快点好起来吧,如有可能,再来上课,仍旧做我们的班长。对,仍旧是我们的班长。”
班长,一个让人温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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