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票案”与亲民党成立

（1）

2000年的3月20日下午5点开始，台湾各地民众或守候在电视机旁，或收听着收音机，紧张而又充满期待地收看或者收听台湾地区“大选”的开票情况。

电视台对待李登辉卸任后的这场选举，仿佛是一场大的体育赛事，在直播的过程中，巧妙地加入了战鼓场景或其他壮烈的背景音乐。加上画面上出现的一些选民，大家表情都很激动，这更增添了让人不得不屏气凝神的气氛。

最后选举结果终于揭晓，民进党候选人陈水扁，以49万多张票的微弱优势，击败了脱离国民党的宋楚瑜，也击败了国民党推举的候选人连战，赢得了大选。

回顾这次大选，律师出身的陈水扁，起初并不被看好，而他的对手连战，其所在的国民党已经在台湾执政50多年，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甚至媒体的控制权也在自己手中，势力强大；而他的另一个对手宋楚瑜，30多岁就来到政治强人蒋经国身边担任秘书。李登辉时代，两个人的关系亲若“父子”，他先后担任过国民党党中央秘书长、台湾省省长等重要职位，在朝野各界都积累了广泛的人脉关系。

最后，连战、宋楚瑜为何会输掉这次大选呢？这还要从国民党的第三次大分裂说起。

（2）

国民党进入台湾后的第三次大分裂，和李登辉与宋楚瑜的关系有关。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李登辉、宋楚瑜二人的关系，被视为“情同父子”的关系。1988年1月，蒋经国去世，宋楚瑜“临门一脚”，把李登辉推上了代党主席宝座。在帮助李登辉的同时，宋楚瑜个人也得到了很大的回报，他先成为党中央秘书长。

1990年大选时，面对林洋港、陈履安等“非主流派”的挑战，宋楚瑜再次站在李登辉一边，成功帮助李登辉赢得大选。在李登辉上台之初，宋楚瑜是其得力助手，成为李登辉巩固权力过程中的重要人物，两人关系也被媒体誉为“肝胆相照”。

为了报答宋楚瑜的多次“保驾护航”，1994年，他在国民党内将宋楚瑜提名为台湾省长候选人。

当时，李登辉的亲信曾经提醒李登辉说，宋楚谕这个人太难掌握，崛起之后，可能会威胁到你的权力。

但随着自己权力的日益巩固，李登辉自信心满满说：“我处理大的，他处理小的，没有问题。”

为了支持宋楚瑜，在选举的最后关头，李登辉公开表示：“没有宋楚瑜，哪里有李登辉，宋仔是我的死忠！穿同一条裤子啦！”

有了李登辉的支持，加上宋楚瑜个人的资历，最后，宋楚瑜以470万票（60%的支持率）的超强民意实力当选为台湾第一任“民选省长”。

就任台湾省长之后，宋楚瑜走遍了台湾309个乡镇探查民情，解决基层问题，不但获得大多数民众的认同和喜爱，也培养了广泛的人脉关系。与此同时，宋楚瑜还不断扩大地方自治权力，许多原属台当局管辖的财政、人事权都收归己有，令其与“中央”的矛盾加深。

1996年，李登辉挑选连战作为地区最高副领导人，这已经初步表明了由连战接班的意向。为何不挑选劳苦功高的宋楚瑜呢？李登辉认为，与连战的“政治个性”不强，不会急剧改变李登辉离职之后的路线特点相比，宋楚瑜则显得权谋重而难以驾驭，不易李发挥影响力。

作为党主席和地区领导人，李登辉希望宋楚瑜认同自己的这种安排。但已经等待很久的宋楚瑜，如何甘心再次错过这次机会，所以，他继续我行我素，不断树威信、布桩脚、积累政治资本的种种动作。

宋楚瑜的“不听话”，让李登辉有所觉察，李登辉决定通过“冻省”，来削弱宋楚瑜的影响力。于是，两个人的“蜜月期”结束了，敌对情绪像晨雾一样开始慢慢升起。

（3）

其实，李登辉发起的这场“冻省”运动，是有历史背景的。

蒋介石败退台湾后，“行政院长”和台湾省长这两个职位就存在矛盾，按照职位设置，“行政院长”自然是管理全国，属于“中央”机关；台湾省长，管理台湾一省，属于地方政府机关。

但在“反攻大陆”无法实现的情况下，国民党实际控制的地方只有台湾，所以“行政院长”也好，省长也好，管理的地盘都是台湾，这就造成两级机构并存，既浪费了行政资源，又造成了相互争取。

在蒋氏父子还在做着“反攻大陆”美梦时，这种并存或许还有一些意义，但这个美梦如今已经破灭，改变这种现状也就成为顺应历史潮流之举。

但任何改变现状之举，都必然会触及到某些人的利益，这次也不例外。因为宋楚瑜是台湾省长，所以李登辉的这次“冻省”行动，也就不可避免地带有了个人恩怨色彩。

1996年12月，在李登辉的主导下，国民党、民进党两党在“国发会”上以提高工作效率和节省开支为名，达成“冻省”协议，停止“省长”、“省议员”等公职的选举，以此达到“废省”和“废宋”的目的。

对于这次“冻省”，宋楚瑜说：“说穿了，这次废省和行政效率无关，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冲我个人而来的，另一个是路线问题。”

因为反对“冻省”，1996年底，宋楚瑜向国民党高层递交辞呈，被连战慰留，宋楚瑜坚辞不准后以“请辞待命”的方式，做完了剩下的两年任期。

于是，自1996年的最后一天开始，宋楚瑜就以“请辞待命”的形式，到香港等地“度假”，长时间不到省政府上班，并多次就所谓的“冻省”共识提出尖锐批评。

尽管如此，1997年7月，李登辉还是决定废除台湾省“自治地位”，台湾省省长的权力到1998年12月20日为止，此后仍改为官派省主席。因此，宋楚瑜是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台湾民选省长。

经过此次“冻省”之后，台湾省政府只是一个象征性的机构，办公地点位于南投县的中兴新村。

因为这次“冻省”，宋楚瑜与李登辉的关系开始瞬间恶化，这也为宋楚瑜的独立参加下次“大选”埋下了伏笔。

（4）

1998年12月底，从台湾省长任上卸职的宋楚瑜，带着李登辉送他的“诸法皆空，自由自在”八个字，去美国旧金山探亲。

在美期间，宋楚瑜密切注视着台湾岛内政局，特别注意搜与他有关的民意调查，当时他参选地区领导人的民调支持度高达48%。

两月后，宋楚瑜以看望“老长官”的名义，特意选在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返台，实际上视为开始为参加2000年的地区领导人大选而四处奔走。

然而，“老长官”李登辉却对宋楚瑜毫不留情，他现在的地区领导人候选人是连战。既然地区领导人指望不上了，副领导人总该轮到自己了吧？但遗憾的是李登辉连这一职也不想交给宋楚瑜。

在3月24日召开的国民党中常会上，宋楚瑜毫不客气地指出现行的先投票产生候选人的选举程序存在弊端。很显然，宋楚瑜的这段话目的就是“以战逼和”，不惜以与中央决裂的态度，迫使让李登辉同意“连宋配”。

既然“老长官”如此绝情，宋楚瑜决定自己单干。4月2日，“宋楚瑜工作室”挂牌运作，尽管宋楚瑜一再强调，成立工作室不是为了选举，成立当天掀起的动静，让很多人都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5月2日，宋楚瑜发表了题为《以超党派全民廉能“政府”重建民众的信心》的演讲，第一次较为系统地阐述了他的施政理念，外界由此认定，宋楚瑜参选地区领导人的决心已定。

宋楚瑜的独立引起了国民党高层的不安，鉴于宋楚瑜民意支持率很高，一旦独立出去，可能会影响2000年选举结果。于是，7月，国民党秘书长章孝严亲自出面，与宋楚瑜沟通，提出了“连宋配”的可能性。

现在才提出让自己作为副领导人候选人，民意支持很高的宋楚瑜，拒绝了章孝严伸出的橄榄枝。随后，他公开宣布自己将参加明年的“大选”。

一切都已经明朗了，外界都在紧张地关注双方会挑选谁作为自己的竞选搭档。

8月28日，国民党召开第十五次代表大会，正式通过连战、萧万长为国民党2000年地区领导人参选人；11月11日，宋楚瑜公布长庚大学校长张昭雄，作为自己的副手，“宋张配”正式成形。

一个背后有李登辉支持，有强大的国民党作为后援；一个拥有非常高的民众支持，所以，2000年的“大选”注定是一场鏖战。

（5）

由于连战、宋楚瑜都是来自国民党，所以二人的票源重叠性高，故而宋楚瑜的独立注定给连战带来致命打击。

选战之初，宋楚瑜的民调支持率基本维持在33%到38%之间，而受到牵连的连战的支持率则大体在15%到20%之间。除此之外，国民党的党外对手——民进党候选人陈水扁的支持率维持在20%至25%。

按照这种局势，宋楚瑜赢得大选的可能会很大。为此，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的国民党当局，采取了两个措施来对付宋楚瑜。

11月16日，国民党中央考纪会召开会议，一致通过开除宋楚瑜国民党党籍，理由是违纪参选，对国民党造成严重伤害。这个措施基本还算合情合理，因为宋楚瑜确实给国民党造成了伤害。通过开除其党籍，可以避免宋楚瑜在暗中瓜分国民党的资源。

但下一个措施就显得有些不太“合理”了。

12月9日，国民党“立委”杨吉雄召开记者会，指出宋楚瑜之子宋镇远，于1992年开始，在中兴票券开户，购买一亿六百余万元票券，涉嫌侵占党产，要求宋楚瑜“说清楚讲明白”。这就是台湾历史非常著名的“兴票案”。

因为宋镇远当时只有24岁，所以这笔资金可能与宋楚瑜有关。宋楚瑜第一时间说他并不清楚，但极力保证自己的清廉。之后，透过发言人指出，这笔钱是宋镇远与朋友做生意的资金。

随后的12月10日，宋楚瑜又改口，这是由“长辈”赠与宋镇远的创业基金，但是他无法透露长辈的身份。同日，新闻媒体报道，这笔钱总共的金额是2.4亿，并不是一开始所说的仅止一亿六百余万多元。

宋楚瑜的表现令外界产生了很大怀疑，为了澄清怀疑，12月14日，宋楚瑜首次对其子名下财产发表声明，透露他当年是奉国民党主席李登辉指示，成立“秘书长专户”，作为照顾蒋经国在美国的后代及国民党各项党政运作之用。

宋楚瑜的说法，立即遭到李登辉驳斥，李登辉还指责宋楚瑜侵占国民党党库公款。国民党怀疑这笔钱是被宋楚瑜所窃占的，检察官收到告发后主动进行侦查，“兴票案”正式进入司法程序。为表明资金的清白，宋楚瑜将所有的钱领出，交给信托，直到诉讼结束。

“兴票案”的最后结果是，司法机关认定，此项调款项确实是根据“国民党高层”指示执行，相关资金确为用于照顾蒋家遗族与政党运作，国民党利益并未受损，且相关争讼应属民事范畴非刑责，因此予以不起诉。

虽然“兴票案”并没有让宋楚瑜承担法律责任，但此案当时闹得朝野皆知，舆论沸沸扬扬，而且大选时，该案还没有完全正式结案。这极大地打击了宋楚瑜的清廉形象，其民调支持率不断下滑。

国民党要打击宋楚瑜的目的是达到了，却并没有因此而从中得利，相反，作为多年执政党的国民党，其黑金腐败、公器私用的形象，反倒在该案中暴露无遗。最后选举的结果是，陈水扁最终以39.3%的得票率获胜，以无党籍身份参选的宋楚瑜得票率为36.8%，而连战得票率则为23.1%。

（6）

虽然因为“兴票案”落选，但宋楚瑜依然拥有很高的支持率。就在宋楚瑜落选的18日晚上，很多支持者聚集在宋楚瑜竞选总部所在的仁爱路，高呼“组党”。

组党，就意味着国民党再次迎来大分裂。所以，有部分人建议宋楚瑜休息一段时间，以后找机会再东山再起；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应该趁热打铁，否则这庞大的支持民众就可能会四散奔流。

尤其是，当时令宋楚瑜痛恨不已的“兴票案”还没有完全结案，所以宋楚瑜对国民党恨之入骨，他不仅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支持者回流到国民党阵营中，还希望大力从国民党中招降拥宋力量，“挖国民党的墙角”。

于是，19日凌晨1时15分，宋楚瑜正式对媒体宣布准备组党。从落选到公开宣布组党，中间只隔了不到一天的时间，由此可见宋楚瑜当时的心情。

3月31日，宋楚瑜正式宣布成立亲民党，由自己出任党主席，其在选举中的搭档张昭雄任副主席，钟荣吉担任秘书长，秦金生、马杰明任副秘书长。

之所以命名为“亲民党”，是因为宋楚瑜推崇蒋经国的“亲民、爱民”理念，该党英文名称为“the People First Party”，意为“人民第一党”。

在宋楚瑜的个人魅力及“立法院”党团稳健的问政风格影响下，刚刚成立的亲民党取得了稳步发展，成为除国民党、民进党之外的台湾第三大党。

国民党的这次分裂影响深远，它令这个在台湾执政了50多年的政党实力走向衰微，以至于在2004年“大选”中，虽然连战、宋楚瑜一弃前嫌合作参选，仍旧不敌民进党陈水扁、吕秀莲的组合。直到2008年，国民党才再次成为执政党，但实力已经与蒋经国、李登辉时代不可同日而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