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法两种语言截然不同的历史

李尊儒（Patrick Laurens）^[1]

编者按：人之谓弱冠或而立，实非只年月之积，窃以为在内胸中有凌云之志，在外不以人言或悲或喜，方可称有大智。其幼时，尝有志于游学于中国，然琐事颇多延至天命之年方才得以脱身前往，其精神亦令人唏嘘。

我叫Patrick Laurens，我的中文名叫李尊儒。

我教授法语专业硕士研究生写作、文学、词汇学、文体学课程并指导毕业论文写作。所有的教学活动都以法语语言学习为框架，同时对学科本身进行研究。此外，我还教授国际政治经济学。

教育不仅是一种职业，更是一种爱的行为

语言表达能力强、口齿清晰、广阔的知识面和扎实的基础、与生俱来的沟通能力、耐心而富有献身精神、善于思考且敢于质疑、懂得因材施教、经验丰富、工作勤奋、有责任感，这些向教育工作者一再重申的能力并非无用。教育，作为一项使命，其奥秘在于它是充满爱的：教师热爱他的职业，由衷热爱其负责讲解的教材且烂熟于心，热爱他的学生并尽力理解他们（这些对于中国学生尤为重要）。这样的信条应引起所有教师的重视，特别是在中国工作的法国教师。

法语极具美感，瑰丽多彩，富有音乐性……同时也深奥难懂。出于对母语的热爱，我自然而然地去发现和分享她的这些特质。大部分接触过法语的外国人都认为她是世界上最优美的语言。法国文学历史悠久，文学作品浩繁多样。对于我来说，这些是不容辩驳的！

赴华是一种使命

我来到中国并非偶然，对中国的向往要追溯到很多年前。自孩提时代起，每当我的叔叔讲起他在中国广东任外交官时充满激情的生活，我都听得饶有兴致，中国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拂之不去的画面。我广泛涉猎有关中国的作品，看到中法两国迥然不同的历史、文化、民情和生活方式，我与法国侨民及中国朋友的交往，最终开启了我的中国之行。

于是我开始学习中文，越学习越发现中文优美而博大精深，但也复杂难懂。通过比较学习的方法让我认识到，中法两种语言截然不同，实际上是两种思维方式的不同，中法两国都有着深厚的底蕴和悠久的历史，这样的发现令人欣喜!但历史告诉我们，两种文化注定相遇！中法关系历史悠久、互惠互利，却在19世纪很不幸地被法国贪婪的算计和卑鄙的行径所破坏，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1860年火烧圆明园。这一事件被我们伟大的思想家、作家、人道主义捍卫者——维克多·雨果毫不留情地揭发出来。虽然雨果也爱中国，但他却没有我这样幸运，因为他没能来到中国。

中法文化交流的桥梁能否促进彼此理解和相互借鉴，这一点还有待确定。法国的作家写道：横亘着两岸的河流还很宽。一个法语教师想要在中国教书就不能忽略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无需隐晦，这并不容易。想获得成功就必须意识到，中法两种语言从符号、文字、词汇、词性、声调和语调到语法、句法、表达方式甚至语言符号的发音与涵义的相互关系等这些基本元素都毫无共同之处。

掌握足够的中文知识

有人认为法语教学中对教师帮助最大的首先就是了解中文的结构、基础、重点和特点，以及被诗意地称为“中国人灵魂”的中式思维方式，这种观点显然是一种悖论。挑战是巨大的。批改中国学生的作业时，我有时会开玩笑亲切地称之为“中文式法语”。这种“玩笑”有着更加严肃的深层含义。懂一点中文可以让教师了解学生在文章中犯错的原因，并能够帮助学生从汉语的角度来理解所犯的法语错误，从而在运用法语时“忘记”中文。

有一次，我得以与法兰西学院院士François Cheng（程抱一）探讨此问题，这方面他无疑是权威人士。他不负众望成为40名法兰西学院院士中的一员，开创了法兰西学院接纳首位法籍亚洲人士为“院士”的先河。能够将所学的法语运用得完美而丰富多样，这在华人中是极为罕见的，而他也许是唯一一位无论是法语写作还是口头表述，都令人钦佩的人物。从他优秀的作品可以看出，他深受中国思想和社会的影响与启迪。François Cheng，原名程抱一，含义是“形神合一”，这个名字也是对他人生的预言。他的法兰西学院佩剑形似毛笔，镀金剑柄上分别镶刻着代表中国文化的竹和代表法国文化的百合花。还刻有一个中文大字“和”，寓意和谐，也可以用法语的连词“et”或者介词“avec”来翻译。对于这位将法语运用得如同母语一般游刃有余的作家和思想家，同时也是中法文化的重要摆渡者而言，这些图案俨然已经成为他极具说服力的象征。然而，谈到法语教师的任务之艰巨，这位杰出的院士却手指向天，认为是不可能完成的。但是拿破仑曾经说过，法国人是无所不能的！

14年以来，在中国的大江南北经历的或长或短的旅行，让我越来越熟悉中国人，从他们身上学习到不同的文化，并且重视这些财富。我在索邦大学和巴黎天主教学院这些巴黎高等学府给中国学生指导博士论文，以及在辽宁省沈阳市的从教经验，都带给我很多帮助，这些也是我面向中国学生教授法语所迈出的第一步。我在中国最美好的经历发生在浙江省舟山群岛的浙江海洋学院，那时我给一名年轻的中国法语教师担任了两个学期的助教。那些难忘的时光对我而言别有意义：正是那时我发现并且融入中国学生的世界。在集体生活的氛围中，我学会了融入他们的生活，了解他们对事物的感觉和反应，理解他们学习中的困难。我们有着相同的热情，一起享受自然、艺术、节日和美食，还有学习所带来的喜悦。学生们极为真诚地向我表达他们对我的感激和喜爱——是的，中国学生很热情，这也是他们个性当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也就是在定海，我了解了中国教学的体系和运行方式。对于我后来在昆明的几年生活，是个很好的铺垫。

位于昆明的云南大学

带着这些宝贵的知识、经验和思维，我来到呈贡。云南大学非常的雄伟壮丽：图书馆豪华而庄严，精心布置的教学楼因风格别致、色彩迷人而熠熠生辉，宽敞的道路在校园里纵横交错，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簇拥怒放的鲜花摇曳在花园中。我敢说，这里是人间天堂。头顶一望无际的蓝天，背靠绵延起伏的大山，在这里可以自由呼吸新鲜纯净的空气。平和而静谧的云南大学是求学执教的理想之地。

还有什么更为惬意更能鼓舞人心的事吗？

与我的学生们第一次接触后，我就有了答案。对于他们来说，我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他们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而我，除了知道他们是硕士阶段一年级的学生以外，其他的也一无所知。但我已经很快从他们身上发现了一些我在定海教书时就很欣赏的品质：内敛，甚至是腼腆，尊重老师，安静和文雅。总之，他们非常的细致柔和。

我问他们：“为什么要学习法语？”他们的答案是一致的：“因为法语是一门美丽的语言，法国是一个美丽的国度。”虽然从来没有去过法国，但他们已经了解法国，了解她的价值和她的美。这种“认同”既感人又有趣，我们注定要一起工作一起玩乐！我们之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默契。工作的愿望、学习的动机都渐渐显现出来，这种融洽的氛围和交流对教学而言必不可少。我们逐渐步入正轨，迈向成功。

我很快预估了要完成的工作量。尽管我天性乐观，但并没有抱不切实际的幻想。要走的路还很长！授课的幸福感和责任感是我教学工作的核心！

学生们对法国文学只是一知半解，他们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我必须为他们理清头绪。工作任务是繁重而艰苦的，但也激励人心！

很快我就发现法语写作是学生们的弱项，指导巴黎中国留学生的博士论文时我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在这里，我已经意识到，工作任务的长期性，需要很多的时间、精力和耐心。最重要的是教会学生忘记中文，用法语思维思考问题，不再写“中国式法语”，而是写“法国式法语”。

大声朗读、听写和其他的听力练习需要花费我大量的精力，而对于学生来说，也需要付出很多的努力！

我负责的硕士阶段的三个年级的学生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必须承认，经过5个学期紧张而的努力的学习，无论是从学生整体还是个人层面来看，写作中的“污点”并没有完全消除，没有一份毕业论文堪称完美，完全规避掉写作恶习。但不可否认的是，学生的努力以及所取得的进步让人欣喜。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许并不至于“不可能”，但一定是一项长期而艰苦的任务。永不言弃，这是我的信条和格言。在有趣而快乐的工作中，我发现学生们充满了创造力，他们善于思考，精于分析，而且思维敏捷。我欣赏每一位学生的个性，他们身上优点都可以用于创造结构更严谨、行文更优美的文章。尽管5个学期所取得的进步是巨大的（这一点在此必须强调），但写作仍是亟待解决的一个问题。最重要的是坚持不懈，绝不能半途而废！

词汇学、文体学和国际政治经济学的课程总的来说开展得不错，这里，我得为学生们取得的成绩欢呼，他们非常努力地学习这些并不容易的新知识。

与学生在一起生活

教师的使命并非仅仅是教学，还应该去“过”学生的生活，为学生的前途和成长而忧心，理解他们，陪伴他们，在课堂内外都应该帮助他们。

与学生一起生活不仅仅意味着课堂上的分享和交流，同时还意味着抓住一切课外的相处机会，一切练习法语的机会。

“健全的精神寓于健全的身体”

公元2世纪初，伟大的拉丁诗人尤维纳利斯写下了这句话：“健全的精神寓于健全的身体。”以鼓励人们进行体育锻炼。

打乒乓球和羽毛球的时候说法语是完全可能的！因此，在鼓励学生进行这两项运动的同时，我也积极参与其中。同时，在美丽的呈贡悠闲地散步，细细地品味大自然，也是一件惬意自在的事情。

不得不提中国美食，这是庆祝学生取得成功的最好方法。在中国，共餐是友谊的体现，也是增进交流的机会。

每周我都主持开展法语角，所有想要说法语或听法语的学生都会受到热情欢迎。每一期的法语角都是结识新朋友和促进交流的平台，同时也是很好的放松时间。

与学生一起生活还意味着，当他们遇到挑战时鼓励并帮助他们。在法国驻成都总领事馆组织的法语辩论赛和法语歌曲大赛中，我的两名学生一举夺冠，这是我在云南大学任教两年中最开心的事情。

【注释】

[1]Patrick Laurens：法国籍，2013—2015年在云南大学外国语学院任教。